710期B || 匡燮:《蛮荒时代》17棠棣之华(下)静华播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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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上华山专门到这里寻访,金锁关上有一座石砌小屋,门已落锁,我从小窗外向里张望,人去室空,不胜苍凉。显然,这里不是他的久居之所,不足两年,他就调回渭南去了。之后,我常常这样想,文学对于五弟来说,究竟有何魅力,竟让他以性命相许?至今我依然无以回答自己。如果说五弟给我的是一份艰难的人生思考,那么,六弟孝昂让我感到的则是那份兄弟间入微的理解和温情。
文:匡燮
导语:轩诚
诵读:静华
《蛮荒时代》17棠棣之华(下)
孝昂弟是二叔的三儿子,在我的印象中,他自小便心思缜密和善解人意,凡事动手能力强,喜欢琢磨和研究。记得当年二婶的房子刚建好,他还在上小学,便立即要在墙角盖起鸡窝来,让我觉得好笑又喜悦。长大后学镶牙,又自己钻研的劲头很大,不仅跟着三叔学,后来,还专门来西安当时的军医大学牙科进修,成为后来渭南镶牙技术最好的一位。孝昂弟为人和蔼,说话不起高声,一笑脸颊上有个酒窝,心性中很有柔和的一面。所以,在社会的各个层面上,都有他交的诸多朋友,且乐于为人帮忙办事。每年我春节回渭南,他在请我吃饭时,就让政府机构里的一位朋友作陪。那年三叔去世,镇鄂弟首先想到的就是他。搭灵棚,叫乐人,请赞礼,丧事自始至终,大都由孝昂弟从旁招呼,在红尘俗世中,是我们兄弟中最能干的一位。
可是长期以来,我总以为孝昂弟还是个孩子,每次我回渭南,家里人在一块说话,就对他不像对匡昂弟或镇鄂弟那么重视,他总是在旁倚着,偶尔说些什么,我也只是笑笑而已。自从他那次提意见,说我只和匡昂弟关系好,我才忽然意识到孝昂弟长大了,早已是结婚生子成家立业的大人了。恍惚间,这才发现他也是那样看中我们之间的兄弟情谊。我回渭南不管在哪里,只要他听说了,便要骑车赶过来看我,有时候我先到了三叔家,他一听说就过来,偎在身旁听你说话,之后,又陪着你过到他母亲这边来。他有次到西安来,我一时高兴,说:“孝昂,我给你写幅字吧。”然后,铺纸在案,边想边写的将家史写出一幅四条屏来,他笑眯眯的把字收起来,带回去,裱好,挂在他给人镶牙房子的墙壁上,见来人就说:“你看,这是我们家的家史,我二哥写的。”叧外,逢年过节,我回渭南看二婶,他必备一桌饭菜在自己屋里陪着我喝酒,也必是尽欢而散。
尤其让我惊奇的是那年我有病,烦躁得不愿见人,除了妻和我的三个子女外,一开始,甚至连三个孙女也不愿见。后来,虽然好了些,还是不愿见外人,有一次,因故必须去找我的挚友王仲生先生,老远的去了,却不愿進门,只站在门外,说完话,折身便走。王老师喊:“不坐一会儿了?”心想:“这人今天怎么了?”还有一次,过春节,一位画家朋友来拜年,我接着她的手机便说:“不来了,不来了,你家离这儿远,不来了。”对方笑:“不,我已在你们小区门口了。”我赶紧慌说:“啊呀,不巧得很,老家来了一屋子人,实在不好意思。”硬把她挡在了大门之外,使这位画家从此便与我就断了往来。其实,这当儿我是正由大孙女陪着在院子散心哪。我所以如此的不近情理,一是心烦参不能自己,二是最怕来人了,劝我说:“你没病,你哪儿有什么病呀。”或者说:“一定要想得开,这病原是没有什么的。”一听这话,腾地就急躁起来,心里想,你怎么知道,这病便是没什么,我怎么就想不开了?
可是,孝昂弟没打招呼便从渭南赶着看我来了,而且,一来就问我的病,奇怪,问病是问病,並不劝我,不做我的思想二作,不说我要想得开之类的话,反说我的心烦是正常的,还说他也得过心烦病,别人劝根本不顶用,只能更心烦。
我说:“哦,你也这样过呀?”
他高兴起来,说:“哥,你要是愿意,打个电话,咱不说你的病,我约几个朋友来陪你喝喝酒,好不好?”
我连说:“好,好。”心里感到了一丝轻松。
渭南的妹妹们要来看我了,他挡着说:“二哥除了见我,谁都不想见。”那时候,孝昂弟还真是摸透了我的心思。
孝昂弟令我感到些微遗憾的是她的婚姻。他是已有过三次婚姻了,每次婚姻都育有一个女儿,最小的还在幼儿。且是第三次婚姻也并非完美。
说来无奈。中国的封建社会过长,许多在这一漫长过程中所孕生的观念根深蒂固,无论再是怎样天翻地覆的社会巨变,也难以滌蕩无存,而儿女婚姻上的父母之命即为其中一宗。从《孔雀东南飞》到陆游、唐婉悲剧以及殆至今世,此观念猶如老树新花,冬枯而春生。孝昂弟的婚姻也便循了这样的一条规律,跌宕起伏起来。他在第一次婚后,夫妻恩爱,生有一女,原本美满的一桩婚姻,只因二婶在坊间不知听信了谁人的一句闲言碎语,说儿媳个子太低,又说姿色好,怕招惹事非,配不上孝昂弟,便学了焦仲卿、陸游的母亲,硬逼着孝昂弟把婚离了。女儿尚在襁褓之中,致使孝昂弟饱受艰辛。许多年后,孝昂弟提及此事,犹自唏嘘,几近泪下。之后又婚,再婚,遂也再不能自得美满了。如今述及此事,在这里,我并无责怪二婶之意,只为对孝昂弟略施理解而已。
七弟冬昂是二叔的第四子,二叔去世时,他还在幼儿园,我曾从西安回渭南,买了一包糖去看他,我把一颗糖喂进他口里,他便笑着跑开了,这便是我对他的最初记忆。后来,冬昂弟中学毕业,被招工到西安火车站,当了一名检修工。又一次,我去火车站找他,见他正手执一柄长把小铁錘,在停歇的火车轮子上走动着敲打,清越的金属声,如同一个个跳动的音符,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他在火车站工作这段时间,和我儿子彤彤关系紧密。彤彤正念初中,星期天经常到他那里玩,有时候,叔侄俩也在公园里见面。彤彤说:“冬昂叔,有人欺辱我。”他问:“在哪?”彤彤说,在某某公园。他便即刻说:“那咱走。”就一起到公园帮彤彤打架去了。后来,这件事被我知道了,便狠狠的教训了他们一番。
再后来,二婶对我说,冬昂年轻,怕他在外边惹事,不放心,问我能不能想办法把他调回渭南来?恰巧,我大学的一位同学任徳镇在西安铁路局当领导。任徳镇比我高两级,渭南人,和我关系好,文革中,常邀我到他宿舍闲聊,教我吸烟,我说:”我妈不让我学吸烟。”他说:“老娘又不在跟前,怕啥么。”我吸了一口,呛得不行。他说:“再吸一口,再吸一口就不呛了。”于是,我学会了吸烟,至今恶习不改。现在忆起,恰同学少年,却另有一番滋味,令人遥想。
我便去找任徳镇,说起调动冬昂弟一事,他一口答应。很快,冬昂弟就调回了渭南火车站,还转了干,进了火车站卫生所,干起了镶牙这门手艺。几十年过去,冬昂弟是很有名气的镶牙医师了。
但他却一直在我面前拘束着,每次見面,总不像其他兄弟们那样随意,而始终的陪着小心,我说了他一次,也是慢慢的大了,这才渐渐地自然起来。因为他家有暖气,二婶晚年冬天常在他家过冬,春节也就多在他家聚会。他见我回来,每次都十分兴奋,不断地劝我喝酒,孝昂弟说:“你不能这样,二哥年岁大了,醉了咋办?”
他便立即红着脸笑着说:“那好,二哥,你随便,看,我干了。”。
我说:“没事,没事,来,干!”
尽欢而散。
比七弟冬昂还要年龄小的是八弟永红,他如今,在天津工作,是位成功的企业界人士。永红弟小时,我已届中年,工作、家庭十分不堪,便常年除春节外,很少再回渭南,所以,我对他小时的记忆几乎模糊,直到他高中毕业,正准备高考的时候,记得一次我回渭南,临走时,正在给人鑲牙的三叔,皱着眉叫住了我说:“你晚走一会儿,跟永红谈谈话,这娃子不好好用功,你好好给他说说。”
我遵照三叔的吩咐,就把永红弟叫到了院子后面的小房子,认真的教导起他来。
这是我们俩第一次面对面交谈,我给他讲说人生理想,学习态度,直说到高考前的时间安排和具体的学习方法等等。
他坐在单桌一头,规距得小学生似的,双手平放,略略皱眉,嘴角紧闭着,点头再点头,显得那样的要把我的话牢牢记住和痛下决心。当时,他的这一种严肃和认真,单纯和稚嫩,令我印象深刻,每一忆及,犹不禁让人要暗自作笑。
自他上了大学,又在天津工作,我们就越发的很少见面了。只在春节时,他回来探亲,初一这天,在渭南,才可见上一面。又因我总以为他更小些,尽管他已结婚生子。而在他似乎在我面前也总是怯生生的,这样一来,即是一年一见,也很少当面的倾心交谈,有时候我和三叔三婶儿坐着闲聊,他也只是坐在一旁听着,很少交谈进来。
然而,我若对他有什么要求,他会即刻显出欢喜的样子,立马便办。有一年,他开着一辆黑色吉普车回来,我一时高兴,问他我能不能开一下,他立即说:“能,能,你说到哪儿?”我说随便遛遛,他便马上陪我到城外的公路上跑了一圈,很是殷勤。
有一次,我接到他从天津打来电话说,他要在家里布置一间茶室,让我写几幅字,在壁间懸挂,随即又发来短信,提供了写字的内容。永红弟的这一要求,使我猛然意识到他已中年,而且有了自己精神上的雅兴和追求。我便重视起来,不仅照他的短信写了,而且还为他写了一幅茶室长题以及他其他房间用的条幅和横幅。他十分珍爱,一一裱好装框挂了起来。去年,长女郭萍和儿子彤彤去了趟天津,回来说:“永红叔房间挂的都是你的字,他家都成了你书法的展厅了。”我听后,很是激动。
今年夏天,长女郭萍带我和老妻游俄罗斯回来,转道天津去看永红弟。他和妻子得知我们要来,几天前,就把一间卧室收拾出来,等着我们来住。我们到后,他又在天津一家很大的饭店里设宴招待。此时,镇鄂弟也带妻子来天津依他,儿子也已结婚生子,我见他们兄弟两家安居乐业,人丁兴旺,甚感欣慰。
此前,永红弟已经给我寄过一次茶叶和两把紫砂壶。他知道我也喜欢喝茶,这次临别时,又把他全部收藏的茶叶让我挑。我看定了一饼普洱,但我知道那是一饼好茶,犹豫了起来,镇鄂弟一旁看见了,说:“你拿你弟的东西还怕啥。”永红弟也立即把这饼茶交到了我手里,“拿着吧,我这儿还有一饼呢”。
最近永红弟到广西出差,听说我想喝红茶,便连夜买了上好滇红寄我,且说:“二哥,我明年春天再给你寄绿茶,今后你就不要自己买茶了,我来寄给你。”
我连声说:“好,好!”感动极了。
是的,我们这些兄弟间的情谊,真是如茶之清,如茶之香,如茶之醇哟。
我又再一次想起那首《棠棣》来了。
二零一三年十一月晚七时於悟道轩南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