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届行参菩提散文奖参赛作品】谢飞鹏/村庄的老水口(散文)

村庄坐落在山坳深处,前面的水口蜿蜒而出,使村庄和外面的公路有了一段距离。水口里长着一排高大的树木,这排树木像是村庄的护卫,但同时也把村庄和外面的公路隔成了两个世界。村庄里鸡犬相闻,炊烟袅袅;公路上车来人往,碌碌奔忙。

村庄很古老,不知形成于那一年。村里人只知道,他们的父亲、父亲的父亲先后都生活在这里,再往上数就有些模糊了。和村庄一样,水口也很古老,看看里面的那排树木,就是最小的也要一两人合抱。谁也不知道这些树是什么时候栽下的,村里的人从记事起,它们就是这样静静地伫立着,几乎年年都是一个样子;老人不断的病故,孩子不断的长大,倒是村里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

水口里的树木太古老了,因而它们在村人眼里便显得有些神圣。村里世代代相传着:这些树木老得空心了,面藏有两条大蛇,一头像毛槌一样短短的,一条则像晒箕筒那么大、那么长,它们都成精了,长有红冠绿耳。村庄之所以能繁衍至今,全赖水口的风水,这蛇就是护着这水口的。他们虽然谁也没有看过那两条蛇,不过却没有人敢去随便动水口里的一草一木。因而这些树木虽然古老,却能四季常青,枝繁叶茂。

村庄的出路就是从这排树下过的,在这条小路外还有一眼清澈见底的泉水井,一年四季源流汪汪,村里人吃水都在里面。村里人说:和这些古树一样,这眼泉水也是有灵气的,不能在边上洗衣洗菜,更不要说洗其他污秽的东西了,并且挑水用的桶都要十分的干净。传说不知哪一年,一个新媳妇在里面舀水洗了衣服,结果这泉水便变浊了,过了半年才清澈如初。

村里人虽然把水口看得这样神圣,但是这里却是村里孩子们的乐园。他们经常在里面嬉戏,或是爬到那棵最大的老柞树上摘柞子吃;或是把捡到的苦槠子拿回家去打苦槠豆腐;有时玩疯了,还相互追逐着,捡起掉下的枫树球互相追逐扔着…… 特别那个大崽俚了,他爹过世得早,没有人管他,玩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有一次大家掷枫树球“打仗”,大崽里玩得兴起,还恶作剧地往泉水井里撒了一泡尿。虽然那次泉水没有变浊,但村里人半年都没敢在里面挑水。人们直骂大崽里缺德,大崽里却一点儿也不在乎。

不过对大崽里来说,他最在乎的是水口中间大树上的那个老鸹窝。老鸹窝不知是什么时候垒的,虽然每年冬天风很大,这些树木都被风撕扯得摇摇晃晃的,但老鸹窝却能安然无恙地守在顶上。到了春夏之交,便见刚孵出的小老鸹探出头来“呱呱”直叫,张开小嘴争着去接母老鸹刁来的小虫。大崽里很想掏两只小老鸹好下来玩玩,可是大树那么高,老鸹窝又做在最顶上,虽然他很会爬树,但也没法爬到那么高的地方。于是大崽里拿着一根长竹竿,爬到大树的半中腰,想去把老鸹窝捅下来。

“这个该死的大崽里,老鸹窝碍你什么事了。”村里人尽管骂,但大崽里还是照捅不误。他站在一只大横桠上,一手抓着一枝直桠,一手把长竹竿捅向老鸹窝。小老鸹并不知道灾难就要降临了,还是在“呱呱”的欢叫着,接吃母老鸹刁来的虫子。大崽里仰望着呱呱直叫的小老鸹得意的叫道:“你不用叫呱呱,我马上叫你下树杈”。他把竹竿尽量往上伸,但就是差那么一点点。大崽里便用那只抓着的手来帮忙,两手握着竹竿往上捅。终于够着了,“好,就要下来了”。大崽里太兴奋了,忘了这是在树上,一脚踏空,仰面从树上倒栽下来了。

大崽里就这样摔死了,除了他娘哭了几声外,村里一切如旧。只是孩子们再也不到水口里玩了。

岁月悄悄地流逝,大崽里也渐渐被人们淡忘了。村里老人不断的老去,孩子慢慢地长大,老水口依然静默如旧。只是这辈孩子和他的祖辈父辈们有些不同,他们没有安分的守在家里,而是走出水口来到公路上,一个个坐车去了外面打工。村里的年轻人走了一个又一个,只剩下一些老人和这排树木守着村庄。

出去打工的人不断把钱寄回家里,村里人便开始做屋了。只是现在要做的不再是老辈的那种泥巴屋,而是像城里一样的钢筋水泥屋。为了能把钢筋水泥运进村庄,村里便策划修水泥路,资金由村里在外面打工的人捐凑。只是要把路修进村庄,水口里那排老古树正好挡住了去路。为了拓宽路面,年轻人要把那排古树砍掉,可老人们却怎么也不愿。说那排树木是村庄的风水所在,砍了对村庄不利。但路还得修,并且那是必经之处。争论十分的激烈,大家最后还是折中了,能不砍的尽量不砍,只要能让大车过去就可以了。万一没有办法,也尽量少伤树木。

道路修过水口要动土时,老人们焚香烧纸,十分的虔诚。还好这些树木没有砍掉,只是为了拓宽路面,挖掉了不少树根。这段路狭了不少,大车进出时几乎要挨着这些树木,震得树木一晃一晃的。只可惜那眼清澈的泉水井废掉了,修路时,挖土机只用小小的一斗土就把它填平了。

修路细崽里出的钱最多。细崽里是大崽里的弟弟,他打工出去得很早,但出去后一直没有音讯,连他娘过世都没有回来。等到人们像淡忘大崽里一样开始淡忘他时,村里人却意外的在外面碰见了他。他说自己在一家公司当管理,听说村里修水泥路,二话不说就摔出两万。路修好后,过年时细崽里开着小车回来了,还带了一个十分时髦妖艳的女人,一看就知道发了大财。

在一排排崭新的钢筋水泥屋的映衬下,水口里的那排树木显得有些衰败苍老。可能是修路时挖断了不少根,有几棵的枝叶开始凋零。那个老鸹窝还孤零零地守在树顶,不过没有老鸹来往盘旋了。

细崽里开车经过水口时下车站了许久,他仔细端详这些老树木,不无感慨地说道:“嗨,可惜这些树木了,要是能卖到城里,不知值多少钱哪!”

作 者 简 介

谢飞鹏,本名谢章成,网名忘庐客子,1971年11月生,江西武宁人;中国小说学会会员,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已在《短篇小说》《微型小说选刊》《散文选刊》《中华诗词》以及《人民日报》《世界日报》等公开纸媒发表作品七十余万字。作品被《小小说月刊》《中国故事·虚构版》《传奇·传记文学选刊》《思维与智慧》《杂文选刊》等刊物转载,并收入多个选本。《窗外有树苦楝花》2016年获中外诗歌散文邀请赛一等奖(中华散文网举办),《不要脸》入选“世界华语微型小说年度系列评选·2018年度微型小说排行榜(100篇)”(世界华文微型小说研究会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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