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剑书生：逝去的鹅卵石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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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居南京几十年，有一件事是让我刻骨铭心难忘的，那就是南京的鹅卵石小巷。
初到南京那年，在本地同学带领下逛街时，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城南一带那些弯弯曲曲、细细长长的鹅卵石小巷了。走惯了大城市水泥沥青铺设的平坦大马路，一下子踩在一小块一小块光滑的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上，竟然生出一种害怕会跌倒的感觉，忍不住去抓同学的手，引来了一阵善意的笑声。等知道不会跌倒时，又产生了一种好奇心，忍不住蹲下来看看这些鹅卵石是怎么能铺设成路的。这才知道，这些鹅卵石并不是按横竖直线铺设，而是根据它本身的椭圆形状成一定角度相互嵌粘住的，而且形成了一定规律的图案，有的还镶成了诸如八卦图之类的美丽画面。同时还知道，这些小巷小径都是明清时代留下的古迹遗物，不禁从心里对那些古代“铺路匠”的细心巧手与鬼斧神工感到由衷的赞叹。
整个大学时代，每逢星期日，我都要从郊区进城来，专门去寻觅一条又一条的鹅卵石小巷，有时是同学陪同，有时是一人独行。只要找到一条小巷，我就要从巷口到巷尾一直走完它，一路慢慢踱步，一路俯身欣赏每条小巷都不尽相同的鹅卵石图案，沉浸在古代文化与筑路完美结合的境界中，领略几千年中华文化的丰富内涵与底蕴。经过每条小巷所看到的两边房屋，大多是明清时代那种青砖小瓦马头墙的老式木制结构平房。从大门望进去，都有三、四进深，透出一种神秘感，从内传出的人声笑语，又透出一股平民百姓安居乐业的温馨，不由我生出了一种羡慕来。这些古代近代建筑与它们门前的鹅卵石小径，真是一种绝妙的搭配，让我宛若置身于一幅古朴淡雅的水墨画中，不由产生出一种穿越时空的陶醉，仿佛自己也成了一介羽扇纶巾、风度翩翩的古代书生。
大学毕业后，分配到江北机关工作，仍然保持了原有的习惯，每逢星期日，都要过江进城来。除了逛大街，就是穿梭于一条条鹅卵石小巷之间，寻古也好，探幽也罢，总有一股惬意乐在其中。或许是天缘巧合吧，一个飘着细雪的冬日，我正走在城南一条鹅卵石小巷中，迎面走过来一位姑娘，手中撑着一把油纸花伞，身上穿着一件单襟黑缎子羊皮袄，领口袖口都镶着一圈白色细羊毛边，衬托出一付玲珑婀娜的身材。清秀的鹅蛋脸上架着一副眼镜，额前垂着一绺流海，两根长辫一根甩在脑后，一根搭在胸前，一眼望去透出一股民国时代的少女风韵，把我看呆了。当她走过我身边时，或许是看到我的呆样吧，竟然对我嫣然一笑。等我回过神来，她已款款走了过去。望着她走进了离巷口不远的一座房屋后，我才怅然地转身离开。后来的每个星期天，我都特意再到这条巷子来，希望能再遇见她，却多次未能如愿。灵机一动之下，我干脆走进她上次走进的那座房子大门，借口找人，果然见到了她。她问我找谁，我说，找的就是你。等我说出原委后，她也记起了那天的情景，不禁为我的大胆与“浪漫”笑得花枝乱颤。经过一段交往后，她经不住我的狂热追求，后来就成了我的妻子。从此，我心中羡慕与向往的古色古香的江南小院与明清时代的旧居，竟然就成了我自己的家。门前那条曲曲弯弯的鹅卵石小径，也成了我每日出门与归家时脚下踩着的必经之路了。
成家后的许多年，我经常与妻子并肩携手，在自家附近几条纵横交错的鹅卵石小巷中漫步穿行。从长生祠到乌衣巷，从琵琶巷到钞库街，从大石坝街到平江府，穿过文德桥，经夫子庙弯进贡院街，一面浏览秦淮河的两岸风物，一面轻轻踏着一颗颗光滑的鹅卵石，不时发出一股思古之幽情。这些鹅卵石小巷小径中，不知走过了多少古代人、近代人与现代人的脚步；或许，当年的风流才子候方域与秦淮八艳之首李香君，也曾经手挽手在这些鹅卵石小巷中踏步慢行过呢。如今，再想寻觅这些早已逝去的脚印，却已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了。这些大大小小、光光滑滑的鹅卵石，在阳光的照耀下，依然闪烁出玉石般的光洁，在细雨的浸润中，依然像珍珠般晶莹剔透。它们留下的，不是前人的脚印，而是整个历史的风云变幻。
随着旧城改造的大踏步前进，一条又一条的鹅卵石小巷被迅速铲除了，一块一块的鹅卵石被当成老屋拆迁与马路拓宽的垃圾无情地抛弃了。它们失去了整体的魅力，被历史的车轮一粒粒地碾碎了。
面对着一条条鹅卵石小巷逐渐消失的画面，或许应该庆幸时代的进步，我却怎么也掩饰不住心底的怅然。不是么，毕竟风景曾美丽，如今何处寻旧踪？不禁想到，假如能在六朝古都的某个景点中，做一番构思设计，重筑一条小径，让久违的鹅卵石小巷出现一个“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的奇迹，让游人观赏漫步，会不会给四方游客一个意外的惊喜，慰藉他们的一番缅怀之情呢？
后来，新建的夫子庙景区内，果然仿建了一条窄窄的乌衣巷，路上铺的就是一块一块的鹅卵石，很有些复古的味道，只可惜这条巷子太短了，也太假了，对照起当年古色古香的鹅卵石小巷来，已经完全失去了那种让人怀古的韵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