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经典 | 燕南飞：用一生去读懂石头里的雪
用一生去读懂石头里的雪
●牧羊辞
1
蹄子击打山路。它们
要把一场风雪逼进空门。山好大
一口钟，在路上圆寂
足足守了三天三夜，月亮起身，而顽石不动
鸟鸣是一把凿子，要把整个山谷掏空
我们会在河谷的边缘相遇，沿途留下暗记
顺手把礼物托出：乱石如枕
叫十年谣曲放慢脚步
光阴吃草，时断时续。有人弯腰画地为牢
多么大的寂寞，就有多么大的居所
我还会把一片草场从头翻阅。明明知道已多年无人问津
遗忘是最廉价的面具
相互伸出犄角，这些生灵啊，会慢慢依偎过去
它们有足够用的时光，把难题种在命里
反复抄写暮色，耗尽每一根野草的锋芒
一排排足迹去人烟里云游
第一日，祭祀荒野
第二日，按响回声
羊皮袄还在怀念丰膄。就算每一天都是末日
也要活出狂野，活到黎明探出触角
它把羊群赠与我，目睹白驹过隙，目睹
雁影被喂老在河床上
那些碎片去泥土里挣扎
在一百只绵羊的队列里
被指证或者宽恕，或者和它们一起修行
2
箭在弦上，不敢辜负怀中的八月
烟尘里藏着一把刀
企图与一匹黑马平分秋色
无视大地上一道道伤口
那里安放模糊的嘴巴和眼睛
还有不安分的夜晚，以及
不安分的一声召唤
刀刀都可致命。咩叫声累，盛开在
黄沙漫过的栈道上
一朵朵蹄印是盛开的火焰
仿佛让一座高山，瞬间矮了
“慢慢击打旧日悲欢，有人
用沉默包裹自己”
可以用眼睛埋葬江山了
长望河东，一滴血，在身体里寸土不让
你怀中的羔羊学会表达善意
一匹马于渡口止步
山峦被俘获：所谓仇恨
就是把你从陷阱中拉出来，又推下去
3
那些草的野心，占领整个山脊。每一粒汉字
都在它们的影子里漏出来
包围村庄，河流，以及缓缓回家的羊群
落日如同拉链，不厌其烦
把天空打开，又拉上
你会发现，自己的影子，如同尾巴。一直
从一个秋追随到另一个秋天
试图把我们赶出人世
偌大草场如同沙场
它们摁住泥土，如同摁住一条生路
●稻花香
乞丐的孩子陷入故土，胜负在于泥土分娩
痛到用锄头敲打大地胸口
是否两败俱伤，才是唯一可接受的和局
“你不会寻个破绽
将我从此埋了吧”
亲手种下稻草，会不会是自己借来的箭
为一个土地的奴才默哀
惊弓之鸟哽在雨夜。它不想再诬陷一片稻田。
看惯了背井离乡
三伯的满口牙齿都已输光了，但嘴还硬：
割它百十捆，还行
可惜，啥都快咬不动喽。
身子像问号，从来不问什么
而且还能举起镰刀
举了一辈子手，最后才学会向大地缴械投降
我得在儿子面前装作英雄。
——你爸爸将自己种在垄沟里了
就像把你种的命里。一把向光阴寻仇的刀
插进去疼，拔出来也疼啊
●雁丘辞
老雁几回。任它读懂石头里的雪
白头客犹在
谁还识得凿子和铁锤的爱情。
群山燃尽，裸露出抄写千遍的经文
唯大冢能读出惊心动魄，皓月腌透一具风骨
是翅膀在扶着我走啊
马蹄安慰一声声叹息。不怕轻许生死，这危崖
替我们捕获绝版的低鸣和悔意
雁过也。
念丘生。
不忍行。等着等着弯月便长出来了
钓起一颗失败的心，随古道圆寂。
且收了网吧。
命里注定会被捉住
再去领养一个落单的孩子。笑的时候像我
不笑的时候像你。
年年路过时，或可用它的脚爪
拂去残碑上的泥土
它知道我们累了，并且爱上
比翅膀还沉重的孤独
●念蛾眉
抖一抖水袖，误伤了一场雪
替我赎出身体里低低啜泣。曾守着铁犁锄头
企图过完下半生。怎奈书纸凌乱
一页一页汩汩流出桃花胜火
你站在琴音里急急张望，青烟已把暮晚清空
风歇了
仿佛提前打点好我们的一生
终有皓鬓迟暮。舀一小勺积攒的泪
才可煎出这苦药。养育了好多宠物
它们都走失在山野里，或可有迷路者捎去口信
——此方不知深浅。须每日三遍送服
三秋太长，恐瞒不住我贫穷的咩叫
红尘一骑，护送的却是几棵还魂草
提水的女子款行，回眸，浅笑
前世喜欢编织竹篮，还是不能把思念捞起
云鬓如爪，折磨老夫迟到。
我爱那梳妆台上容颜微乱。我爱你懒起
胭脂乱了一寸芳心
韶华好良辰，都斩了千顷醉。试探羞月如碧
我有大把大把光阴供你挥霍
爱恨只有两次。一次是恨春不来早些，一次
是爱我抱病于旷野
轻轻叩响柴门。炉上已煮好一壶白雪
三千里风尘又算得了什么
你来吧
这里有三十亩良田，可以种几两鸟鸣和风声
下弦月渐瘦，正好与我共枕
●残刀引
面对一把刀，才懂得一块铁磨出的锋芒
会如何对付草木枯荣。刑期未满
只为冲出关外几通怒吼
山峦指处，怎可反复盗用：不外乎彼此相互命名
提前打探菜市口传出消息
只等摘掉面具，“嘭”地一声
硕大头颅滚落尘埃
恰好成就半世功名。不必再卧薪尝胆，不必
再装作此间乐，不思蜀也
——胆汁已在夜半咬牙吐尽了
咬牙试一试锋刃甚好。当年徒中了尔辈阴谋
才逼得无为者苦练忍耐这门技艺
若要复仇，必得反复剥开自己。后悔已无可能
必要从身子里抽出武器
等待时机，他在最后关头完成
快刀乱斩笑魇。并在锁孔里养了一匹猛虎
老木如枷死守折痕，砍削已毕，竟不忍互道珍重
大业即成。乱世如豹子初歇
还会进入下半场围捕
不行了。
恐没有千秋基业的命，要不
干脆就打回原形
小子执刀归鞘，微拱一拱手。也不必报上名号
顽童或者书童都是世俗者
刀背生锈，正慢慢化解往事。它倚在角落
手势自己都不懂了
说甚么各为其主。归隐时才明白
所谓屠龙，原本就是别人在豪赌
诗人档案：
燕南飞，男，本名迟颜庆。1978年生。内蒙古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诗刊》《星星诗刊》《诗歌月刊》《草原》《诗潮》《绿风》《延河》《奔流》《上海诗人》《诗神》《天津诗人》《鹿鸣》《牡丹》《椰城》《北方作家》《海星诗刊》（台湾）以及委内瑞拉、菲律宾等海内外报刊。曾获科尔沁文化政府奖等多种奖项。种地放羊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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