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章回】一张照片和四件用品 | 刘企华

上世纪七十年代，我老父亲已处晚年，病魔缠身，力不从心，每天大多数时间都是坐着的。为了让他坐得舒坦，我给他买了一把藤椅。

当年在上海我不知道哪里能买得到，反正我们宝山县城和上海北郊吴淞镇都没有。我于是请在四川成都工作的四连襟李福春帮我买了一把藤椅，请他回家探亲时带到宜兴我岳父家里。我随后利用暑假去探望岳父时把藤椅带回上海送给了老父亲。

老父亲坐在藤椅上，两只手抓着两边的把手，背往后一靠，直说：“太舒服了！太舒服了！”高兴得不得了！

每天晚上，他总是带着藤椅去村部小广场，坐在藤椅上翘着二郎腿与村民们一起看电视，周围的老年人看到之后羡慕极了！每当这个时候，他总会骄傲地说：“我小儿子福元（我的乳名）给我买的！是四川货！”

老父亲晚年病重以后躺在床上，曾经在我面前念叨：“我一辈子没有拍过照，拿什么留给你们呀？”我理解他想拍张照片留给我们后代愿望，我要满足他。当时老父亲已经走不动路了，于是我去5里路外的顾村镇，请照相馆师傅下乡上门服务。师傅觉得生意太小，不愿意下乡。我又想到家乡顾村小学有上海郊区过来教书的老师，他们中或许有经济条件比较好又喜欢玩相机的时尚人，于是我请在那里任教的我老家邻居、我的小学同学刘克赞帮助打听一下。他立刻告诉我，他的同事中有一位女老师曾经带了一只相机到学校给老师照过相，我就请老同学帮忙联系，求助那位女老师。

一天上午，我的老同学带领四位女老师步行5里路，来到我老家。我惊喜地发现，其中一位漂亮的女老师右肩上挎着一只照相机，她们真的来给我老父亲照相了！

我老父亲听说给他照相，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洗了把脸，整了整衣服，坐到我给他安排的藤椅上。当那位美女举起相机咔嚓一声响的时候，我老父亲笑得正甜！父亲个儿高挑，壮年时期身强力壮，十分威武。就是得了不治之症，他依然顽强地与病魔抗争，保持着乐观的心态。你看那张照片，老父亲可有精神了！

后来我老父亲卧床不起，喝茶、起尿、取暖等等都很不便。作为孝子，我想方设法，竭尽所能，帮他解决了生活上不能坐起来喝茶、不能下床小便、冬天无法在被窝里取暖的困难。我能让他躺在床上自己喝茶，不用下床就能小便，冬天蜷曲在被窝里也能取暖。

喝茶不用坐起身。我爱人是江苏宜兴人。大家知道，宜兴的紫砂茶壶闻名于世。那年，我在宜兴丁蜀镇上花钱挑选了一只用手能捧的紫砂茶壶。卧病不起又时时离不开茶的老父，见到那把小茶壶，喜得合不拢嘴。他侧卧被窝，用双手捧着我端给他的一壶热茶，伸嘴咕嘟咕嘟吮了两口，从喉咙到胃里，都感到舒舒服服的。

小便不用下床。说到我爱人的家乡宜兴，其实最早出名的并不是茶壶，而是夜壶，就是男人夜晚小便用的尿壶。当年我在徐州上大学谈恋爱，回家把恋人领进门介绍说是宜兴人时，我父亲第一反应是：“宜兴出夜壶啊！”后来，当我老父亲卧病不起下床小便成了难题的时候，我立刻想到了宜兴夜壶，于是趁到宜兴探望岳父母大人之际，上街买了一只夜壶带回上海。在那寒冷的冬天，我老父亲用它就可以在被窝里小便，再也不用瑟瑟发抖地下床了。

被窝里面能取暖。我老父亲受病痛的折磨，到后来已经瘦成一把骨头，睡在被窝里靠自身已经一点热气也没有了，大冷的冬天必须靠外热暖身。当年还没有电热毯，怎么办？大家想了好多办法。用热水袋——保暖时间不长，在被窝里还不易移动，热了这边那边冷。用吊完水的盐水瓶——在被窝里移动倒很容易，但一开始烫得不敢碰，很快又冷了，保暖时间不长。用传统的脚炉——保暖时间倒可以，但一开始也烫得不敢碰，而且移动起来容易翻倒。一旦翻倒，既会烫伤身体，又会烧坏被子，太危险了。后来，我在工作所在地邳县的一家陶瓷商店里买到了一只名叫汤姆子的取暖器皿，带回家送给老父亲。这只汤姆子扁平、大肚、小口，肚壁较厚，外表上了一层棕褐色的釉，非常光滑。装满滚水旋紧盖子后放进被窝里，因其壁厚，既不感到烫手，又保温时间长，一夜不用换水，到天亮还热乎乎的呢！况且，因其外表光滑，容易在被窝里移动，从胸口到脚，都可以暖到；一翻身，背上也暖和了。我老父亲使用后满意得直说“好”。

如果说，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给老父亲要到的那“三只香蕉”（《三只香蕉》发表于2021.9.2《文化佳园》《大洲文苑》）是世界上最贵的水果的话，那么，藤椅、茶壶、夜壶、汤姆子，是我这辈子买给父亲的最好的用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