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琴为食 74岁傅聪抵蓉闭门练琴
时隔3年左右,著名旅英钢琴演奏家傅聪昨日再次飞抵成都演出。这位74岁的老人脸上松弛的皮肤和刀刻般的皱纹,更显沧桑,但那双温厚平和的眼睛里,还是从容不迫,偶尔的展颜一笑,如云开日出,长长的寿眉愉悦地颤抖着。他以琴为食,以音乐为侣,每天只吃两顿饭,除去睡觉,其他时间几乎都是坐忘在钢琴前。他说:“音乐世界的浩瀚,是我活一百次,每次一百岁都追究不完的。”
手患腱鞘炎
他却一天10小时弹不停
傅聪钢琴独奏音乐会,今晚将在锦城艺术宫奏响。昨日下午2时许,记者终于在其下榻的酒店等候到刚刚飞抵成都的傅聪。他安然地坐在灯光昏暗的沙发深处,灰白的中式对襟外衣,手握一支精致的西式烟斗,微曲的身影尽管苍老,却有入骨的优雅。傅聪与第一任妻子、美国小提琴家梅纽因之女在英国成婚后,一直生活在英国的上流社会。他贵族般的艺术气质,无法被岁月消磨。
傅聪一开口,就说起自己在成都机场下飞机时,不慎摔了一跤扭到了腰,担忧是否会影响到每天至少8小时的练琴。傅聪透露,自己在英国伦敦的家里,每天练琴一般是10多个小时,“这样我才觉得一天是有成绩的。”难道不会觉得枯燥吗?傅聪笑了:“我已经习以为常了,我晚上一般要练琴练到九十点才下楼来,有时是十一二点。”傅聪的双手都戴着露指尖的毛线手套,多年难愈的腱鞘炎一直伴随着他,他说:“这是老毛病,很多年了。只要一弹琴,腱鞘就容易裂开。”
傅聪此次来蓉的行程安排也与众不同。简单的午餐后,他即来到成都一个琴行,闭门练琴,到昨晚7时记者截稿时,傅聪仍没出琴行。傅聪练琴时,只对旁边的人说“给我一杯茶、一块毛巾”,然后就什么事也不用管了。主办方工作人员说:“我们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出来,也不知道该什么时候为他准备晚餐,总之只有等。”为他特制的200多万元的钢琴,已运抵锦城艺术宫。今日在酒店用过早餐后,傅聪将从上午8点左右开始,呆在锦城艺术宫内练琴练到下午5时,然后吃一碗面,静静等待晚上的演出。
谈偶像级后学
“要对精神有追求的饥渴”
在郎朗、李云迪等钢琴新秀成为世界级演奏家之后,曾有朋友问傅聪:“中国有那么多弹琴的孩子,再过五年十年,会是什么样子?”傅聪的回答非常精彩,他说:“一批光彩的手指。”
昨日的采访自然也无法回避郎朗和李云迪现象。傅聪是一个温厚的长者,他无需妒嫉任何后起之秀:“郎朗是很有天才的,他的成名不奇怪。李云迪我没听过现场。陈萨跟我上过课,同样很有才能。”那么郎朗、李云迪能成为21世纪的钢琴大师吗?傅聪温和地说:“钢琴这门学问,一方面是技术,一方面是精神。对他们而言,技术都是世界一流。我是半路出家,10多岁才开始学钢琴,那时手指已经硬了,我没有童子功,所以现在,我需要那么多时间来练琴。对郎朗他们而言,在精神层面,由于中国过去几十年的历史原因,他们不可能有非常深厚的文化背景积累。这种精神上的基础,是看不见的,但却决定着他们的长期发展与成就的高低。但如果他们本身对于精神方面,有这种追求的饥渴,那就没有问题了。”随后他表达了自己对“大师”一词的看法:“无所谓大师不大师,我不喜欢这个名词,对我而言,音乐就是爱,就是一辈子的追求。”
忙得没家庭
两个儿子都不继承衣钵
傅聪共经历了3次婚姻,与美国小提琴家梅纽因之女育有一子,名为凌霄(傅雷取的名字),这段持续了十多年的婚姻,后“终因东、西方人秉性差异太大”而结束。与韩国驻摩洛哥大使的女儿的第二次婚姻很不幸,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我们结婚3个月便无法共同生活了。”傅聪的现任太太是一位女钢琴家,两人有一个儿子——凌云。
昨日谈起自己的家人,傅聪的脸上既有宽容也有无奈:“我没有家庭生活,我只是早上、晚上吃饭时跟家人见见面。我内人也练琴、教书,她很忙的。至于儿子们,他们有自己的生活。小儿子刚刚结婚,我还没有孙子。”傅聪神色淡然地谈着自己跟普通老人不一样的生活方式。
傅聪曾在公开的访谈中提到过:“我儿子生在英国,世界完全不一样了。他管我叫Fennyfelow(怪东西)。有一次我弹琴正弹得来劲儿,无意间发现他站在那里窃笑,我感觉非常奇怪。他不能理解我练琴练得这么苦,为什么还天天坚持。”在琴声中长大的两个儿子,没有一个继承他的衣钵。傅聪与儿子发生过激烈的冲突,他认为年轻一代玩世不恭是很不应该的。
不敢看《傅雷家书》
每一次看都太激动
对于那部影响了中国几代知识分子的《傅雷家书》,傅聪说:“其实我从来都不看,我不敢看,每一次看都太激动,整天就没办法工作了。我觉得我父亲追求的是一种精神价值。这一点我很像父亲,还带着‘五四’以来的理想主义情怀。有时候我对这个世界感到很悲观,我父亲其实也是。可是,只要我还活一天,就会坚持我的理想。”
傅聪同时又反省说:“父亲把他的理想传给了我,我背负着沉重的包袱来到欧洲就已经够受的了,儿子要是再背上不是更难吗?我在想,我有没有这个权利,把我的先入之见加在他们身上呢?”因此他从不以父亲的身份来约束儿子,也对74岁了还没抱孙子毫无意见。但即使跟儿子无法深入对话,傅聪仍有一个完美充盈的世界,他这样概括道:“音乐是我的圣经,我的上帝。”记者周帅摄影谭曦
采访手记
那颗带着温度的眼泪
走近傅聪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时光会放慢脚步。记得3年前他来成都演出时,他坐在成都艺术中心的钢琴边,用端详的神态注视着黑白相间的琴键,仿佛在与它作灵魂的对话,过了良久,才轻轻放上双手,从发出的第一个音符开始,听者内心的某个部位就融化了——这位因为过度练琴把手练坏了的老人,是一位音乐的苦行僧,极端的完美主义者与理想主义者,他像中国古典文人一样非常强调弹琴的意境与趣味。在他的书中,他曾这样解释:“比如中国人讲绘画,讲什么能、妙、神、逸,就是有这么一种气质。”傅聪弹琴时,能、妙、神、逸的气质与他看待世界的悲悯交合为一体,这是目前纵横在世界琴坛上的中国新星身上找不到的,无论是在春节晚会上炫技的郎朗,还是在肖邦大赛中夺金的李云迪。
曾经有个15岁的初中生写过一篇关于傅聪的文章,题目叫 《文人的傲骨与生命的悲情》,傅聪认为这个孩子很理解他,因而他将这篇文章收录到 《傅聪,望七了!》一书中。若是在自己的音乐会上遇到观众在开场以后仍来回走动、使用闪光灯频繁拍照的状况,傅聪会感到气恼,他会用眼睛盯着那个让他分神的观众,一直不开始演奏。
这位古稀老人,显然已不是 《傅雷家书》中的那个需要父亲循循诱导的孩子,但他还最大程度地保持着一种孩子似的艺术与精神的天真。据说他已经在上海买房,像中国的传统老人一样要叶落归根。这是一件喜事,在这个一切均可拿来娱乐的世界,我们听到他的琴音中还保存着那颗带着温度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