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守志:文新堂本《绣像红楼梦》刊刻时间考——兼论文新堂本是《红楼梦》版本史上首个刊刻批评本
据之前的研究,刊刻于一八一一年的东观阁重镌《新增批评绣像红楼梦》,是第一个带有批评的《红楼梦》刊刻本。
文新堂刊本《红楼梦》
但是,文新堂本《绣像红楼梦》的发现,将改变这一认知。
文新堂本的绣像和正文,均直接继承自东观阁白文本,而批语刊刻清晰、语句通顺,有别于东观阁批评本满目舛误的情况,绝非据东观阁批评本修订而成,而是原创原刻。
而很多证据表明,东观阁批评本的评语则是翻刻自文新堂本。也就是说,文新堂本是目前发现的最早的《红楼梦》刊刻批评本。
根据张青松提供的资料,文新堂梓行《绣像红楼梦》,刻本,首册扉页有牌记,板框顶端从右至左横书“己未仲春新镌”,下分三栏刻“萧闲山房评点/绣像红楼梦/文新堂梓行”。牌记背面有文新主人识语。
其后为程伟元叙(落款为“程伟先”)、高鹗叙,次绣像二十四幅,双边直角,前图后赞。第六册四周单边,白口,单鱼尾。半叶版框高十三点七厘米,宽十厘米。收第二十二回至第二十七回。
每半叶十行,行二十二字。正文行侧有圈点、重点和批语。
己未仲春新镌文新堂梓行《绣像红楼梦》
牌记背面的“文新主人识语”如下:
紅樓夢一書向來祗有抄本,僅八十卷,近因程氏搜輯始成全璧,但係用活字,勘對匪易,書中錯落顛倒。復又王東觀氏刊刻印刷,頗云成書。然其中絕無一字之評。茲本坊又將東觀刊本細加釐正,批點文義,較訂訛舛,壽諸梨棗,公行海內,閱者珍之。
己未暮春文新主人識
这段识语,与东观阁白文本的识语颇为相似,又与耘香阁重梓藤花榭本遣词相仿。
据此“识语”,文新主人是在东观阁白文本的基础上“细加厘正,批点文义”,形成自己的评点本,“公行海内”。文新主人的识语肯定是参考了东观阁白文本的识语,故两者之间颇有相似。
文新主人识语的后半段,又与耘香阁刊本上的“本堂主人謹识”遣词相似,两者孰先孰后,就牵涉到文新堂本的刊刻时间问题。
二、“文新堂”考
文新堂,大约是活跃于清嘉道时期江西的一间书坊。据《小说书坊录》著录,文新堂曾刊刻《新镌批评出像通俗奇侠禅真逸史》八卷四十回,西北师范大学图书馆有藏。
文新堂刊本《六壬眎斯》
笔者另见有《六壬眎斯》一书,刻本,扉页牌记与文新堂梓行《绣像红楼梦》极为相似,板框上方横书“癸亥仲春新鐫”,板框分左中右三栏,左右两栏较窄,左栏直书“越循叶悔亭辑”,中栏直书“六壬眎斯”,右栏直书“文新堂梓行”。
清代乾隆以后的癸亥年有两个,一个是嘉庆八年(一八〇三年),一个是同治二年(一八六三年)。具体刊刻于哪一个癸亥年,尚需考证。
署“文新堂梓行”的刻本,笔者另见有:
《嘉庆戊辰恩科·直省乡墨观成》(嘉庆戊辰为一八〇八年);
《嘉庆丙子科·直省乡墨经翼》(嘉庆丙子为一八一六年);
《嘉庆己卯科·直省乡墨大观》(嘉庆己卯为一八一九年);
《道光壬午科·直省乡墨体要》(道光壬午为一八二二年);
《道光戊子科·直省乡墨作新》(道光戊子为一八二八年);
《道光辛卯恩科·直省乡墨维新》(道光辛卯为一八三一年);
《道光甲午科·直省乡墨大同》(道光甲午为一八三四年);
《道光丁酉科·直省乡墨崇经》(道光丁酉为一八三七年,署“江西文新堂梓行”);
《道光己亥科·直省乡墨腾实》(道光己亥为一八三九年);
《道光庚子恩科·直省乡墨文倬》(道光庚子为一八四〇年)。
道光丁酉科《直省乡墨崇经》
上述刻本均是选辑、评点科举考卷的书籍,类似于今天的教辅书和试卷分析,时间性较强。据此推测,这些评选科举试卷的书籍,刊刻时间当与开科年份相近,也就是说上述这些书籍大约刊刻于清嘉庆初年到道光中后期。
根据这些刻本所列科举年份和“文新堂梓行”或“江西文新堂梓行”的署名,推测文新堂可能是江西的一个书坊,大约活跃于清嘉庆初年到道光末年的三四十年间。
关于文新堂本的刊刻时间,扉页上端题有“己未仲春新鐫”。文新主人的识语中提到东观阁本“绝无一字之评”,说明此时东观阁白文本已经梓行。
东观阁白文本刊刻以后,清代的己未年共有两个:一是嘉庆四年,即一七九九年;二是咸丰九年,即一八五九年。
这就有两种可能:
一是文新堂本刊刻于一七九九年,此时东观阁批评本还没有出现,所以文新主人说东观阁本“绝无一字之评”。
二是刊刻于一八五九年,文新主人并未见到已经刊刻了四十八年的东观阁重镌批评本,可能也没有看到当时广为流传的带有评点的三让堂本及其翻刻本,以及王希廉评本。
道光戊子科《直省乡墨作新》
下面我们首先从常理上来初步推测一下,文新堂本的“己未仲春”是一七九九年春,还是一八五九年春。
如果是一七九九年,那么东观阁白文本应该已经刊刻,我们确知的是抱青阁本于此年刊刻,但东观阁重镌批评本尚未刊刻,此时社会上能看到的《红楼梦》刊刻本都是没有批评的白文本,也就是如文新主人所说的“绝无一字之评”。
这种情况与文新主人的识语是相吻合的。如果文新堂刊本刊于一七九九年,那么这个刊本就比东观阁重镌评点本还要早十二年,是目前能见到的红楼梦刊本中最早的评点本。这同时也证明东观阁白文本具体刊刻时间当早于嘉庆四年(一七九九),为东观阁白文本是最早的程甲本翻刻本提供了佐证。
如果是一八五九年,不仅东观阁重镌批评本已经刊刻四十八年,东观阁嘉庆二十三年(一八一八)、道光二年(一八二二)重刊批评本也已梓行多时,带有评点的三让堂本及其翻刻本(晚于三让堂本的五云楼刊本、咸丰己未年秋镌本等翻刻本,均可确信刊刻于一八五九年)在社会上广为流行,影响较大的王希廉评本《新评绣像红楼梦全传》(双清仙馆刊本)也已经刊印了二十七年。
也就是说,此时社会上的评点本极为常见,很难想象文新主人还看不到“绝无一字之评”的刊本,而需要另起炉灶“细加厘正,批点文义”。据此推断,文新堂本刊刻于一七九九年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四、从款式、绣像分析文新堂本与东观阁白文本、评点本的关系
东观阁本《红楼梦》第一回
文新堂本的款式是每半叶十行,行二十二字,与东观阁白文本、东观阁重镌评点本以及东观阁重镌评点本的翻刻本善因楼本、宝文堂本一致,也与王希廉评本的款式一致。单从款式尚不能断定文新堂本刊刻于哪一个“己未”年。
但文新堂本与东观阁白文本、东观阁批评本之间有许多共同点和相似之处,绣像、正文和批语内容基本相同,正文和批语有许多共同异文。这显示出三者之间存在着某种紧密的继承关系。
所以,以东观阁白文本和东观阁批评本为参照系,对研究文新堂本的刊刻时间是非常有帮助的。
三本的共同点例如,三本都是首程伟元叙,落款均误为“程伟先”,次高鹗叙,次绣像插图二十四幅,前图后赞。正文均为每半叶十行,行二十二字。
文新堂本和东观阁批评本正文行侧有圈点、重点和批语,正文和行侧批的内容基本一致,包括一些异体字的写法也是一致的,例如“然”的上半部分写作“犬”,“釵”的右半部分写作“义”,“聽”写作“听”,“愛”写作“爱”,“叫”写作“呌”,“難”写作“难”,“歡”写作“欢”,“還”写作“还”等等。
三本中缝所标回数多数都用“囬”字。文新堂本和东观阁批评本有少数例外,例如第二十三回共十一叶,其中有九叶用“囬”,唯独第三叶用“回”、第十一叶用“囘”,两本完全一致。
文新堂本与东观阁白文本、批评本之间的不同之处,是探索三者先后顺序的重要切入点,更值得研究。
下文将从三本的一些细节区别入手,考证三本的刊刻顺序。
东观阁白文本(左)与文新堂本绣像对比
经比对三本绣像,东观阁白文本线条较为细腻,比程甲本粗糙但更接近于程甲本和程乙本;文新堂本的绣像比东观阁白文本略显粗糙,但与东观阁白文本较为接近,省略线条较少;东观阁批评本(以文畬堂本为例)比东观阁白文本和文新堂本粗糙许多,省略了很多细节。
例如石头绣像,程本树干为白底黑线条,东观阁白文本和文新堂本与此类似,东观阁批评本的树干大部分是黑底白圈。宝玉像,东观阁白文本和文新堂本与程本相仿,牌楼上均有“虚幻境”三字,东观阁批评本线条粗糙,牌楼上无“虚幻境”三字。
现以绣像第二十三幅“女樂”为例,详细剖析三本与程本的异同:
程本中缝标“二十三”,图画中的人物、窗棂、栏杆、荷花、地毯等细节刻画细腻,能见人物额头的头发,图画右上有卷起的竹帘,乐工手中的笛子有流苏(穗子),地毯没有被柱子和人物的腿遮住,地砖纵向可见十一行。
东观阁白文本图画较程本稍微粗糙一些,但也有圈起的竹帘,右上人物额头头发线条粗糙,但仍可辨。有四点细节与程本不同:一是中缝标“廿三”;二是地毯较程本大,被柱子和人物的腿遮住;三是乐工手中的笛子没有流苏(穗子);四是地砖较大,纵向仅可见八行。
文新堂本图画与东观阁白文本的部局和细腻程度基本类似。上述东观阁白文本与程本不同的几个细节,文新堂本全同东观阁白文本:中缝与东观阁白文本一致,标“廿三”;地毯大小与东观阁白文本基本一致,局部也被柱子和人物的腿遮住;乐工手中的笛子也没有流苏;地砖纵向也是八行。
本衙藏板本(左)与东观阁批评本(文畬堂本)绣像对比
东观阁批评本此幅绣像的人物、荷花、窗棂、栏杆全是简单的横竖线条,在四个本子中最为粗糙,图画右上端没有卷起的竹帘。
上述东观阁白文本与程本不同的四个细节,东观阁批评本却是和程本一致,这一点值得注意:东观阁批评本中缝与程本一致,标“二十三”;地毯大小与程本也类似,没有被柱子和人物的腿遮住;图画的笔画虽然粗糙,但乐工手中笛子的流苏并未省略,与程本一致;地砖纵向可见十行,与程本类似。
另如,第十三幅绣像,程高本、本衙藏板本、东观阁重镌批评本均名“秦氏”,墙上字画有“嫩寒鎖夢因春冷”和“海棠春睡圖”几个字。
但本衙藏板本“嫩”字异体,“鎖”“棠”“睡”等几个字刻印不清楚,东观阁批评本“嫩”字的异体写法与本衙藏板本一致,其他几个不清楚的字直接误为“銀”“堂”“桂”,作“嫩寒銀夢因春冷”和“海堂春桂圖”。这幅绣像,东观阁白文本和文新堂本基本一致,均名“秦可卿”,墙上也均省略了字画。
文新堂本的绣像边框也与东观阁白文本一致。程高本和其后的本衙藏板本等翻印本的绣像边框,均是双边圆角,而唯独东观阁白文本和文新堂本为双边直角。
综上所述,我们基本可以推断,东观阁白文本的绣像继承自程本,而文新堂本的绣像则是直接继承自东观阁白文本。
广文书局刊本《东观阁本新鐫全部绣像红楼梦》
东观阁重镌批评本的绣像比程高本和东观阁白文本、文新堂本都有很大程度的简化,不是继承自东观阁白文本,与文新堂本也没有相互继承关系。
从画面布局、线条简省等共同特征,和疑似因底本不清造成的图画文字异文等方面分析,东观阁重镌批评本的绣像应该是继承自本衙藏板本《绣像红楼梦》。
五、从正文分析文新堂本与东观阁白文本、评点本的关系
正文异文方面,经比对文新堂本与东观阁白文本和评点本(以下简称“东观阁两本”)发现,凡有异文处,大多是文新堂本为是。
现举例如下(文新堂本和东观阁白文本、批评本每叶行数、每行字数等版式相同,下文所标叶数、行数均为上述三本相同的叶数、行数。东观阁白文本以国家图书馆藏本为例,东观阁批评本以文畬堂藏本为例):
第二十二回回目,文新堂本作“听曲文宝玉悟禅機/製灯謎賈政悲讖語”。东观阁两本同,包括“听”“宝”“灯”等异体字也相同,唯有“禅”左半误作“亻”。程本此回回目作“聽曲文寶玉悟禪機/製燈謎賈政悲讖語”。
第二十二回第一叶正文,连同回目共七个“听”字。东观阁白文本七处均为“聽”,文新堂本七处均为“听”,但前半叶最后一行和后半叶第一行两个“听”字均误为“所”。而恰恰东观阁批评本这两处的“听”刻为“聽”,其余五处均和文新堂本相同,为“听”,疑似东观阁批评本据文新堂本修正而来。
类似的还有第二十三回第十一叶,正文共有四个“听”字,集中在第二行至第三行。文新堂本作“躭悞了聽曲子,再聽時……黛玉聽了這兩句……又听道……”。东观阁白文本四处均作“聽”。东观阁批评本作“躭悞了听曲子,再听時……黛玉所了這兩句……又听道……” ,第三个“听”误为“所”。“耽誤”刻作“躭悞”,三本异体字写法一致。
《东观阁本研究》
第二十二回第二叶后半叶倒数第四行,文新堂本“宝钗深知賈母年老人喜熱鬧戲文爱吃甜爛之物”,东观阁批评本“戲文”误为“戲支”。倒数第三行末尾,文新堂本为“先送過衣服”,东观阁批评本“衣服”误为“夜服”。
最后一行文新堂本“就賈母內院搭了家常小巧戲臺”,东观阁批评本“內院”的“院”字,误为左“口”右“宂”的一个字。上述几处,文新堂本与东观阁白文本全同。
第二十二回第三叶第四行,文新堂本“只見黛玉歪在炕上”,东观阁批评本“歪”误为“至”。第七至八行文新堂本“也呌他們借着偺們的光兒”,东观阁批评本“他們”误为“他的”。上述两处,文新堂本全同东观阁白文本。
第二十二回第五叶第二行,文新堂本“还在這裡做什麽”,东观阁批评本“什麽”误为“仕麽”。第四行文新堂本“別人分明知道不肯說出來”,东观阁批评本“不肯”误为“不昔”(下半部分写作“目”)。第七行文新堂本“你那花言巧語”,东观阁批评本“巧”误为“功”。
第八行文新堂本“別人拿他取笑都使得”,东观阁批评本“取笑”误为“取其”。上述几处,文新堂本全同东观阁白文本。
第二十二回第六叶后半倒数第五行,文新堂本“又目山木自冦源泉自盜等”,东观阁白文本为“又曰山木”,东观阁批评本与文新堂本同。程本此处为“又曰山木……”。
第二十二回第七叶第十行,文新堂本“袭人”(非“襲人”),东观阁批评本误为“裴人”,东观阁白文本为“襲人”。
第二十四回回末最后一行,文新堂本“小红轉身一跑”,与东观阁白文本同。东观阁批评本作“小红轉身十袍”。
张青松藏文新堂本内页(张青松摄影)
第二十五回回目,文新堂本作“魘魔法叔嫂逢五鬼”,与东观阁白文本同。东观阁批评本作“魘魔法叔嫂逢玉鬼”,“五”误作“玉”。
在正文中,还有很多文新堂本不误而东观阁批评本误的例子,这里不再列举。也有文新堂本误而东观阁批评本不误的例子,这种情况极少,仅列一例:第二十五回第一叶第六行,东观阁白文本、批评本均作“提洗面水”,文新堂本作“洗而水”。程本此处作“洗脸水”。
值得注意的是,上述诸例,东观阁批评本(文畬堂本)正文异文处,全部同于日本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藏双红堂藏本。该本一百二十回,分装二十四册,正文半叶十行,行二十二字,正文内容甚至文字笔画几乎与文畬堂本全同,可能与文畬堂本同版,但无圈点、重点和行间评。
该本文字笔锋较文畬堂本锐利,似乎刷印早于文畬堂本。也有极个别字的刻法与文畬堂本小异,可能是补板或是刷印先后造成的误差。双红堂本与文畬堂本是何关系,由于不在本文讨论范围,容后专文论述。
由上述例证可见,文新堂本的正文,则是据东观阁白文本并参考程高本“細加釐正”“較訂訛舛”的。
而东观阁重镌评点本的正文,可能是继承自东观阁白文本或文新堂本。东观阁批评本与文新堂本在一些异体字的写法上完全一致,显示出二者之间比较紧密的继承关系,例如东观阁白文本写作“聽”“還”“寶”等字,两本大部分写作“听”“还”“宝”。据此,笔者认为东观阁批评本的正文继承自文新堂本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东观阁本《红楼梦》叙
根据文新主人的识语,文新堂本刊刻时东观阁批评本还没有刊刻,正文是据东观阁白文本校订。但仅凭文新主人的识语,还是孤证,我们还要找寻文本方面的证据。这些证据就来源于文新堂本和东观阁重镌评点本几乎内容一致的行侧批。
第二十二回第三叶正文第六行有行侧批,文新堂本作“齒太伶利析然有福之人”(“然”字上半部分写作“犬”),东观阁批评本作“齒太皮西自非有福之人”。东观阁本的批语颇令人费解。
第二十二回第四叶第九行行侧批,文新堂本“借此曲又已透宝玉之做和尚矣”,东观阁批评本误“透”为“逍”。末行至第五叶首行有行侧批,文新堂本作“凤姐偶然語竟挑起許多是非”(“然”字上半部分写作“犬”),东观阁批评本作“凤姐偶然語意执起牛是非”(“然”字非异体)。东观阁本的批语几不成文。
第二十二回第六后半叶倒数第五行行侧批,文新堂本作“唯有此種情景”,东观阁批评本“種”误作“伸”,全不成文。
第二十二回第七叶第七行有行侧批,文新堂本作“兩个無干是悶極时語”,东观阁批评本作“兩个無干是悶極时”,脱一“語”字,语意模糊。
第二十二回第七叶第十行行侧批,文新堂本作“已有飘然之走”(“然”上半部分写作“犬”),东观阁批评本“走”作“意”,“然”字非异体写法。文新堂本的批语直接照应了后文宝玉出走。
嘉庆二十一年东观阁刊本《红楼梦》
第二十五回第一叶右半面最后两行有行侧批,文新堂本作“宝玉要一个丫頭有許多思量,可見賈府另是一種排場,真令人不解”。东观阁批评本作“宝玉要个丫頭有許多思量,可見賣府另是一種俳場,真令人不”。东观阁本缺“一”“解”两字,“賈”误作“賣”,“排”误作“俳”,批语颇令人费解。
综合上面的评点实例,凡是批语有异文处,几乎全是文新堂本语意通顺,而东观阁批评本则是错字、少字比比皆是,文意不通之处甚多。很难想象,是文新堂本把东观阁本几不成文的批语全部改写的如此文通字顺。
也很难想象,东观阁批评本如果是评点初刻本,怎么会把自己的评点刊刻到如此错乱、令人费解的程度。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只能是,文新堂本的刊刻早于东观阁批评本,东观阁批评本的批语来源于文新堂本。
七、从避讳推断文新堂本的确切刊行时间
避讳问题是判断版本年代的重要依据之一,《红楼梦》亦不例外。
清代文字狱极为严格,皇帝的名字属于国讳,无论是刻本还是抄本,一般都是要避讳的。
例如清圣祖康熙名爱新觉罗·玄烨,“玄”“燁”二字均避讳,故清代康熙年及其以后的书籍,“玄”字书写时大多缺末笔或用“元”“神”等字代替,“燁”字一般缺末笔或缺整个右半部分。
其后雍正帝“胤禛”、乾隆帝“弘曆”、嘉庆帝“顒琰”、道光帝“旻寧”、咸丰帝“奕詝”,均是两字皆避讳。同治帝载淳,一般认为仅避“淳”一字。
文畲堂刊本《红楼梦》
文新堂本牌记标注是刊刻于“己未仲春”。前文已经提及,程甲本刊刻以后清代的己未年只有两个:一是嘉庆四年,即一七九九年;二是咸丰九年,即一八五九年。这个时间段中间经历了一个道光朝。而道光帝名字中的“寧”字又是一个常用字,是否避讳“寧”字则是判断文新堂本具体刊刻时间的关键。
也就是说,文新堂本如果是刊刻于嘉庆四年(一七九九),则是在道光朝之前,就不应该避道光“寧”字讳;如果是刊刻于咸丰九年(一八五九),则是在道光朝之后,就应该避道光“寧”字讳。
“宁”字不避讳时,一般写作“寧”“寕”“寜”,都是常见的写法。避讳后一般改写作“甯”、“寍”(“寜”缺末笔),或将“寕”缺末笔。对于个别一部分有“寧”的字(例如“擰”),查清代书籍,则有的避讳,有的不避讳,掌握并不是十分严格。
《红楼梦》第二十五回,原文:“大凡王公卿相人家的子弟……得空便擰他一下……可以永保兒孫康寧”(据程甲本)。此处刚好有“擰”字和“寧”字。程甲本刊刻于道光朝之前,当然是不避讳“寧”字的。
程甲本翻印本
八、结论
《东观阁梓行文畬堂藏板本新增批评绣像红楼梦》,学苑出版社2019年2月影印出版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可以断定,文新堂本刊刻于一七九九年。
东观阁批评本是之前普遍认为最早的《红楼梦》刊刻批评本,扉页牌记有“嘉庆辛未重镌”字样。嘉庆辛未即嘉庆十一年,公元一八一一年。而文新堂本则是刊刻于一七九九年,比东观阁重镌批评本早了十二年,是目前所见最早的《红楼梦》刊刻批评本。
现在我们尚不能确定东观阁白文本的具体刊刻时间,研究认为该本大约刊刻于嘉庆初年。而文新堂本的刊刻则是晚于东观阁白文本。那么,由文新堂本的刊刻时间我们也可以推断出东观阁白文本的大致刊刻时间,应该是在一七九一年程甲本刊刻之后、一七九九年文新堂本刊刻之前的八九年之间。
文新堂本的绣像、正文均直接来源于东观阁白文本。而东观阁重镌评点本的绣像似乎继承自本衙藏板本,批语则是继承自文新堂本。文新堂本是目前所见最早的带评点的《红楼梦》刊刻本。
据该本的扉页牌记,这些评点出自萧闲山房。文新主人识语则说“茲本坊又將東觀刊本細加釐正,批點文義,較訂訛舛,壽諸梨棗,公行海內,閱者珍之。”那么,萧闲山房主人和文新主人很可能就是一个人,是目前所知自脂砚斋后全面评点《红楼梦》的第一人。文新堂本刊刻一年后,张汝执才开始对《红楼梦》进行评点。
文新堂本是《红楼梦》版本史上极为重要、珍贵的一个版本,可惜目前我们还不能窥得其全貌。张青松所藏虽为残本,但也为我们研究《红楼梦》的版本流传和评点发展提供了珍贵的资料。期待这一残本能够早日影印出版,为更多的红学爱好者提供更有价值的版本研究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