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瑞泰斯皇家美术馆-1:光影大师伦勃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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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瑞泰斯皇家美术馆对我来说是海牙的第一景点,因为它里面收藏了弗美尔、伦勃朗、弗兰斯·哈尔斯、扬·斯泰恩等众多荷兰黄金时代画家的作品。就那个时代的名画收藏数量和质量而言,大概是唯一可以与阿姆斯特丹国立博物馆相匹敌的了。

美术馆坐落在霍夫维弗湖东南角,北面和西面都浸在水里,看上去似乎不大,其实里面却真真切切是一座巨大的宝库。馆藏虽然只有841件(平时展出200多件),但不夸张地说,几乎件件精品。

之所以叫“莫瑞泰斯”(Mauritshuis)是因为此建筑以前曾是莫里斯(John Maurice,1604-1679)的住宅。他是沉默者威廉弟弟的孙子,曾任荷属巴西的总督,不要与沉默者威廉的二儿子、曾做过荷兰执政的莫里斯(Maurice,1567-1625)搞混。1631年约翰·莫里斯买下这个位于霍夫维弗湖东南角的地块,请阿姆斯特丹王宫的设计者雅各布·范·坎彭和另一位荷兰知名建筑家彼得·波斯特(Pieter Post,1608-1669)共同建造了这幢莫里斯宅。18世纪初此建筑失火后得以翻新,1820年被荷兰政府买下作为皇家美术馆所在地。

美术馆10:00开门,还没到时间,栅栏门外就聚集了一批心急的观众,我们也夹在其中。一开门,大家都冲向左边的楼梯,快步走进位于地下一层的售票大厅。我俩各用一张荷兰通金券兑换了门票,正常买的话是15.5欧,包含监狱门旁边的威廉五世亲王画廊。语音导览器3.5欧,主要作品有中文讲解,我们是提前在手机上免费下载了APP,因为馆内的免费WIFI覆盖全面而且网速良好,使用体验与导览器没有区别。

馆内的藏画分布在主楼的两层共16个房间内(包含楼梯大厅),东边一街之隔的地方还有个东翼,通过地下一层与主楼相连,临展就放在那里。我下面不按房间顺序,而是将每位画家的代表作放到一起逐个介绍。

2019年是伦勃朗逝世350周年,莫瑞泰斯也对这位荷兰最伟大的画家进行了特别推介,展出了所藏的全部11幅原作,其中有一幅位于临展区。

伦勃朗1606年出生在莱顿,16岁拜雅各布·范·斯韦恩伯格(Jacob van Swanenburg)为师,学习绘制宗教和历史题材的油画。18岁又跑到彼得·拉斯特曼(Pieter Lastman,1583-1633)在阿姆斯特丹的工作室学习了一年风俗画。19岁的伦勃朗回到莱顿,开创了属于自己的工作室,22岁已开始收徒。

莫瑞泰斯所藏伦勃朗作品中最早的一幅为他23岁时创作的《大笑中的男人》。这是一幅被称为“Tronie”的风俗画,Tronie一词由法语演化而来,直译为脸的意思,通常表现夸张的面部表情或特殊装扮的头胸部形象。画中就是这样一个形象:飞扬的眉毛、闪亮的眼睛、散乱的胡须和参差的牙齿,洋溢着欢乐。还在莱顿的伦勃朗已经令人难以置信地开始使用这种的松散笔触,绘出一个活灵活现的人物形象,从中可以窥见出他后来赖以成名的独特笔法。

《安德洛墨达》创作于1630年,取材古希腊神话故事。安德洛墨达是埃塞俄比亚国王的女儿,由于王后吹嘘自己的女儿比海神的女儿还美,海神一气之下派鲸鱼怪刻托惩罚他们。为了避免国家生灵涂炭,国王和王后无奈将女儿绑在海边的岩石上献祭,等待刻托将其吃掉。刚刚斩首美杜莎的大英雄珀尔修斯在回乡途中恰好经过这里,听闻此事后决定英雄救美。他在刻托跃出水面的一瞬间向它亮出美杜莎的头颅,从而将刻托变成了石头。最终,珀尔修斯与这位美丽的公主结为夫妻。

与传统的同题材画作不同,伦勃朗没有画出大英雄珀尔修斯,而选择安德洛墨达被绑在岩石边惊恐地望着大海等死的画面。安德洛墨达也非传统意义上的美女,而是一位圆脸粗腰的普通妇人,体现了一种自然主义风格。

1631年,伦勃朗离开家乡前往大都市阿姆斯特丹发展。他在家乡莱顿绘制的最后一件作品是下面这幅《西缅的赞美之歌》,描绘的是约瑟夫与玛利亚把新生儿小耶稣抱进耶路撒冷的犹太圣殿作为长子献给上帝。先知西缅遇见后抱着小耶稣唱起赞美之歌,说他既已亲眼看到盼望已久的救世主弥赛亚,从此将死而无憾。画中一缕神圣之光照在西缅、耶稣和圣母身上,强烈的明暗对比正是伦勃朗最擅长的绘画技巧。

细心的话可以在画面上方的两个角看出两道弧线,那是因为此画最初为长方形,但在被荷兰执政威廉四世(William IV,1711-1751)买下后为与另一幅画相配,将其强行装入一个上方为圆拱形的画框中所致。

来到阿姆斯特丹后,伦勃朗开始崭露头角。他在第二年便接到一项重要委托,为外科医生行会绘制一幅群像。它就是让伦勃朗一炮走红的《杜普教授的解剖课》。那年伦勃朗26岁。

画面中戴帽的便是解剖学教授杜普(Nicolaes Tulp,1593-1674),他每年在阿姆斯特丹的称重房举行一场公开课,任何人都可以购票上课。当时称重房的二楼已分别租给外科医生行会和画家行会,画作完成后挂在外科医生行会的大厅内,但来画家行会的人也很容易看到。在这幅画中,伦勃朗打破了当时略显平淡的群像构图传统,通过紧张专注的人物表情和对比强烈的光影效果,创造出极富戏剧性的现场画面,使观众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但其实此画并不符合实际场景,因为人体解剖通常都是从最易腐烂的胸腔或腹腔开始,伦勃朗担心那样会吸引太多观画者的注意而改成现在的样子。画中的围观者都是为此画出钱的外科医生,杜普教授作为中心人物出了双份的钱。伦勃朗在背景墙上留下了自己的签名,这是他首次签上Rembrandt,而以往都是签RHL(Rembrandt Harmenszoon Leydensis的缩写),体现出他从此变得更加自信。另外尸体的肚脐被他描画成字母R的形状,可以说是个暗藏的签名。

伦勃朗在1635年绘制的这幅《戴羽毛贝雷帽的男子》曾在19世纪被评论家认为是伦勃朗的自画像,但上世纪这种观点已被否认,现在普遍认为它是一幅“Tronie”。画中人物打扮成古代士兵的样子,佩戴的帽子是16世纪样式的,伦勃朗生活的年代已无人再戴。外衣上的金线刺绣和闪闪发光的金属饰领,再配上插着羽毛的贝雷帽,让整个服饰显得十分华丽。

《苏珊娜》完成于1636年,描绘的是《圣经旧约》中的故事。两位长老痴迷苏珊娜的美貌,经常偷窥其沐浴,一次竟然闯进苏珊娜洗澡的地方企图施暴。苏珊娜不从,高声呼救引来众人。两位长老反咬一口,诬陷苏珊娜与人通奸。次日公审中,苏珊娜被判死刑。年轻的先知但以理得到神启,站出来为苏珊娜鸣冤。最终说谎的长老被双双处死。与前面看到的《安德洛墨达》一样,伦勃朗只画了苏珊娜一人,而且他笔下的苏珊娜也算不上美女。画家依然采用非常写实的手法,人物小腿上甚至保留了模特短袜留下的勒痕。

《扫罗和大卫》描绘的也是《圣经旧约》中的故事。扫罗是犹太历史中的王,但他好大喜功、刚愎自用,逐渐失去上帝的信任。大卫是少年音乐家,弹得一手好琴,曾被扫罗召来为其演奏竖琴。画面左边的扫罗听着右边大卫弹奏的音乐,被感动得掉下眼泪,正用帘布擦拭眼角。不过后来扫罗嫉妒大卫的才华,几次想杀死大卫。大卫经受住种种磨难,最终在扫罗死后被犹太人拥立为王。

这幅画1898年出现在巴黎的拍卖会上,时任莫瑞泰斯皇家美术馆馆长的亚伯拉罕·布勒迪斯(Abraham Bredius,1855-1946)以10万荷兰盾的价格拍下这幅作品。就在即将付款成交时,曾经口头答应支付四分之一款项的荷兰政府突然反悔,愤怒的布勒迪斯当即宣布卖掉自己的马车用私人的钱付清余款。不过这幅引人关注的画作曾在1969年被评估为不是伦勃朗的真迹,布勒迪斯当年的义举一下子黯然失色。然而经过2007-2015年使用高科技手段反复查证,最终证明此画确为伦勃朗本人所画,让坟墓中的老馆长“松了口气”。

伦勃朗1661年创作的《两个非洲男人》位于东翼的临展区,看上去像一幅未完成的作品。那时伦勃朗已经破产,找不到买主的话,也许画半截儿就扔那了。在17世纪,极少有画家将非洲黑人作为主角来描绘,顶多也就在画圣经故事时作为奴隶等次要角色出现。

与上一幅不同,这幅创作于1663年的《荷马》是受西西里贵族安东尼奥·鲁福(Antonio Ruffo,1610-1678)委托而作。虽然当时的伦勃朗在荷兰国内穷困潦倒,但他早已声名远扬,远在意大利西西里岛的鲁福派人直接向伦勃朗订购了三幅油画。从这幅画中可以看出伦勃朗晚年典型的绘画手法:粗大的画笔,结合锋利的调色刀,在画布上连涂带刮,形成一种粗放的风格。用官方介绍册中说的:“仿佛一位19世纪的印象派画家所绘。”

我们现在看到的画面并不完整,右边和下边有部分因失火而焚毁。原本画的是古希腊盲人诗人荷马口述诗篇,对面有人拿笔记录。如今从残存的画面右下角还能看到两只手指握着一支笔在纸上记录。

伦勃朗晚年的经济状况虽然不尽人意,但他的绘画技巧实际上却日臻完善,只是那些附庸风雅的人越来越瞧不起他而远离这位天才了。这幅1667年的作品就堪称一幅大师之作。莫瑞泰斯皇家美术馆将其印在旗帜上作为2019年该馆的宣传画。

这幅画名叫《一位老人的肖像》,看上去不像传统意义上那种正襟危坐的肖像画,因此很可能是画家的一位老熟人。伦勃朗用他日益娴熟的粗犷笔触勾画出一位歪戴帽子、领口松散、显得有些漫不经心的老人。看似笔法随意,实则真切传神,也许此时的伦勃朗真正做到了心中无画,故以无邪表白心魂。

1669年是伦勃朗生命的最后一年。就在前一年,他的儿子也是唯一的亲人刚刚去世。他的妻子早在1642年便已离世,而他的情人也在1663年撒手人寰。此时的伦勃朗还有什么牵挂吗?

他静静地注视着镜中的自己,目光沉稳坚毅,没有任何厌世或者疲态。一如既往的疏松笔法,衣领好像用刷子随手勾出的V字,帽子也是寥寥几笔一带而过。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该粗的地方粗,该细的地方细,眼眸中画出微小的瞳孔,高光打在前额上但也未忽略额头的发丝。这是一位真正的大师,经历过无数坎坷和潮起潮落仍能直面人生的艺术大师。他注视着自己,也注视着我们、注视整个世界,眸如清泉、心若止水。

有评论家认为此作品尚未完成,但伦勃朗已经签好自己的名字,显然,他认为一切都已经结束。Rembrandt,定格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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