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苑寻芳】林从龙:诗词的表现艺术(3)

林从龙:1928年出生,湖南宁乡人,大学学历。1949年参军,1958年转业。在部队和地方历任编辑、副主编、主编。历任河南省文史研究馆馆员、《中原文史》主编、《中州诗词》主编、中华诗词学会顾问、中国诗词研究会名誉会长、世界汉诗协会名誉会长、河南诗词学会会长、中华诗词文化研究所所长、《中国诗词月刊》顾问、《中国当代诗人词家代表作大观》编委会顾问、中国民族艺术家协会学术顾问、中国杜甫研究会副会长。享受政府特殊津贴。

诗词的表现艺术(3)

“蒙太奇”手法

中唐诗人戴叔伦《除夜宿石头驿》诗中的“一年将尽夜,万里未归人”,历来被认为是“客中改岁之绝唱”(胡震亨《唐音癸签》);其实,它一字不易地取自梁武帝上午《子夜冬歌》。梁诗的原句是:“一年夜将尽,万里人未归。”戴叔伦只是将词序颠倒了一下;但这一颠倒,却点铁成金,结果众口流传,而它的出处反而几乎被人遗忘了。

戴诗后来居上的奥秘在哪里呢?我们只要将两联诗作一比较,就不难找到答案。梁诗重在叙事,两个完整的句子叙述了两件互相关联的事--一年的最后时光快结束了,但羁旅天涯的游子还没有回到故乡。言尽意止,读者一目了然。戴诗重在表象,两个名词性词组描绘了两个形象:除夕之夜的形象和此时客居天涯的游子形象。意在言外,要求读者发挥想象 联想来补充。

“一年将尽夜”,寥寥五字,可以唤起读者对除夕的一连串想象:灯红酒暖,爆竹声声,笑语温存,家人团聚,一片节日的欢乐气氛。“万里未归人”,又使读者想象到旅馆寒灯、游子悄然独处的形象。这两个形象一组合,立刻使人感受到一个新的意义:“每逢佳节倍思亲”,抒情主人公在乐景与哀情的鲜明对比中,神驰故里,乡思难禁。

英国十八世纪的美学家休姆说:“两个视觉意象,构成一个视觉和弦,它们的结合,暗示一个崭新面貌的意象。”这就是电影艺术中的“两个镜头并置”,产生画面与画面之间的,在质上区别于这两个分镜头的“第三个意义”,即所谓“蒙太奇”手法。“崭新面貌的意象”、第三个意义,在我国古代诗论中称之为“象外之象”,“言外之意”。它是通过读者各自的生活经验、文化素养、美学趣味等等而产生的,是读者“思而得之”得再创造。因此,这种意象,比原来的分镜头画面更亲切动人,含有无穷余味。

“观”和“感”

明代的谢榛在《四溟诗话》中谈到情和景的关系时,以“观则同于外,感则异于内”的警语,指出同样的自然景物,可以给不同心境的诗人带来不同的感受。事实确是如此。比如“夜来风雨声”这种寻常的自然景象,就可以使不同的诗人产生不同的联想:

忽闻雨掠蓬窗过,犹作当时铁马看。

南宋爱国诗人陆游听到雨声,引起的是壮志未酬的愤懑。

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

清代“为官心存君国”的郑板桥,因风雨声想到了民间的疾苦。

宋代诗人曾几在大旱之年的一个夜晚,被雨声从梦中惊醒,快活的手舞足蹈起来,连衣服、床铺给淋湿了也全然不顾,即兴写了一首七律:

一夕骄阳转作霖,梦回凉冷润衣襟。

不愁屋漏床床湿,且喜溪流岸岸深。

千里稻花应秀色,五更桐叶最佳音。

无田似我犹欣舞,何况田间望岁心。

黑格尔说过:“在艺术里,感性的东西是经过心灵化了,而心灵的东西也借感性化而显现出来了。”上述各诗中所表现的风声、雨声,正是经过了诗人的“心灵化”,因而使读者通过这些物象听到诗人的心声,而产生外观和内感水乳交融的艺术享受。

问的艺术

晋代的陶渊明写过一首题为《问来使》的诗,全诗是这样的:

尔从山中来,早晚发天目?

我居南窗下,今生几丛菊?

蔷薇叶已抽,秋兰气当馥。

归去来山中,山中酒应熟。

宋代的王安石写过一首《道人北山来》,内容与上诗大体相同:

道人北山来,问松我东岗。

举手指屋脊,云今如此长。

开田故岁收,种果今年尝。

告叟去复来,耕锄尚康强。

死狐正首丘,游子思故乡。

嗟我行老矣,坟墓安可忘!

唐代的王维写过三首《杂诗》,其第二首云: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

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

第三首诗都是通过故乡来人问故乡的事,表达了思念和关切家乡的真挚感情。陶渊明独爱象征隐逸孤高的菊花,所以问“今生几丛菊”;王安石喜欢象征高风亮节的松树,所以他问“问松我东岗”;王维欣赏冰清玉骨的梅花,所以问“寒梅著花未”。很显然,三位诗人在问的内容上,都有深刻的含意,都象征着他们高洁的品格和情操。但是,在问的语言上,则有精炼和繁冗之分。王维的诗写得自然亲切,含蓄藴藉,给读者留有驰骋想象的广阔空间,耐人玩味。陶渊明、王安石的诗,则显得有点言尽意止,给人以复制生活的感觉。因此,清人赵殿成在《王右丞集笺注》的按语中说:三诗“同一杼轴,皆情到之辞,不假修饰而自工者也。然渊明、介甫二作,下文缀语稍多,趣意便觉不远;右丞只为短句,一吟一咏,更有悠扬不尽之致,欲于此下复赘一语不得”。

这样比较一下,我们自会发现,王维的高明之处,就在于用最精炼的语言,表达了诗人藴含丰富的心境。黑格尔说过:“抒情诗的原则是收敛或浓缩,在叙述方面不能远走高飞,而是首先要达到表现的深刻。”他又说:“在抒情诗里,凡是虽有丰富感情,而对外在事物乃至内心情境的细节进行冗长的描绘,效果总比不上简练含蓄的作品。”我国历代的诗评家都提倡“以少许当多许”,“以有限藴无限”,看来王维是深得此中三昧的。

创新无止境

古代写山的名作不少。王维的一首写终南山的诗,其中“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一联被公认为千古名句。因为白云、青霭不但给诗增加了色彩美,而且写出了终南山吞云吐雾的气象。王夫之曾以此诗为例,说明诗“有大景,有小景”,而好诗应该“以小景传大景之神”。刘熙载也说:“山之精神写不出,以烟霞写之。”因为山和水不同,比较单调;诗人在描写山的时候,借助于云烟变幻的衬托,山的精神就易于显露,情态也更多样一些。宋代的寇准为了形容华山的高俊,写了“举头红日近,回首白云低”的诗句,就是成功的例子。因为“红日”、“白云”,帮助突出山“高”,确实起了映衬作用。

但是,烘云托月之法是否就是写山的不二法门呢?是否可以千山一面呢?有创造性的诗人就能独出心裁,难中见巧。请看李白的《敬亭独坐》:“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为山增加音响美得众鸟飞尽了,不留一点踪迹;连点缀山头的一抹闲云也飘然而去,可以说一点衬托的东西也没有了,这山不成了纯属于自然地理的山了吗,还有什么诗情画意呢、“山之精神”有如何写得出呢、然而,诗人却独具匠心地写了“相看两不厌”五字,把山人格化,似乎他和敬亭山早已亲密无间,情融神会了。这“相对无言”的情景,正显示了“神交已久”的境界;而敬亭山的精神品貌,也就由于和诗人的“相看”而和盘托出,真是“皮毛脱尽,精神独存”。

“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创新是没有止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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