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散原创】王海燕作品 | 住在老屋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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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塌了。
支离破碎的木板墙，像一床破败不堪的棉花被，胡乱地盖在洋灰地上。一根横梁，倔强地斜靠在石墙上，保持着顶梁柱最后的尊严。
裸露的基石，积起了水洼，随风轻晃。恍惚间，犹如岁月泛起的层层涟漪，鲜活了老屋曾经美好的时光……
一九七三年，新婚的父母亲，分家立户，住进简陋的老屋。我和两个弟弟都出生于此，度过了快乐的童年时光。
老屋，坐西朝东，灰瓦屋檐，东面是木板墙，西面是石子墙，一扇单门，一扇小窗。垫脚的大青石，把天井与老屋牵了起来，犹如寥寥几笔勾勒的素描，简单，明了。
清晨，父亲打开木门，推开木窗，阳光撒着欢儿，涌入老屋，跳进四方篮，扑进竹团笆，跃上八仙桌，攀上灶台……老屋把阳光悉数拥入怀中，刹时，屋内升腾起一道道金色的细浪。
没在阳光里的父亲，坐在门槛上，穿上解放鞋，挽起裤腿，拿起门梃边上的草铲子，准备下地锄草。择菜的母亲，顺手递上粽叶斗笠，父亲戴上后就走了。
父母亲之间的相处，犹如老屋一般，简单，明了。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一个表情，早已了然于心。或许，婚姻生活中最幸福的事，莫过于那份不言不语的默契了吧！
孩子们还沉浸在甜美的梦乡中。几只鸡从鸡舍中跑出来，扑扇着翅膀，跃过门槛，一溜烟跑出了家门……
灶台上，热气氤氲。母亲用铜勺舀出浓稠的米汤，摆上竹架。紫茄子沿竹架铺开，中间放上黄色蛋汤的高脚碗，犹如一朵精美迷人的紫玄月。用小火慢焖，直至米饭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我们起了床，父亲也从地里回来了。大水缸的板砧上，放着茄子糊，梅干菜，蒸蛋羹。饭菜的醇香，把人的胃一下子给腾空了。
吃完早饭，母亲撒点盐，捏上三块金黄的锅巴，让我们仨上学时，边走边吃。父母亲下地干活。安静的老屋，枕着阳光，睡起了回笼觉。
中午，突如其来的雨，肆无忌惮地奔跑在老屋的灰瓦上。雨水顺着灰瓦的缝隙，从屋檐一跃而下，大大咧咧地溅湿了满是褶皱的门槛与木板墙。
父亲打开唱片机，唱针不紧不慢，旋转在红色唱片弧形的刻槽内。铿锵有力的婺剧唱腔，像个闹腾的孩子，跳进雨烟中，扑进老屋的怀里。
唱片机在当时算是个新鲜玩意。改革开放后，脑子活络的父亲，做起了小生意，母亲带着我们姐弟仨，劳作在田间地头。几年的光景，家里置办起八仙桌、大柜子、唱片机、收音机，自行车、新灶台……满满当当的老屋像一台时光机，烙印下一家人自力更生，坚强拼搏的点点滴滴。
母亲似乎永远没有清闲的时候。她趁着雨天，收拾起散乱的家。擦一擦，洗一洗，整一整，理一理……顷刻之间，老屋便清爽整洁了。
父亲点上一支烟，躺在竹躺椅上，与母亲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不一会儿，轻柔的雨声把他哄睡着了。母亲拿了一件衣服，轻轻地盖在父亲身上，掖了掖衣角。
午饭是红苋菜泡饭。泡饭里放入面疙瘩，红汤白面，清淡且有嚼劲。雨停了，土地湿润，父母亲下地扦插菜秧了。
夜色朦胧，摇曳的炊烟，轻柔地缠绵在村庄上空，缥缈如仙境。昏暗的白炽灯下，父亲坐在灶膛前生火，母亲在钵头里和面，我们仨写着作业。
写完作业，我抓住一只母鸡，手伸进鸡屁股里摸蛋。如果手指感觉到里面有一个硬块，那第二天准会下蛋，便兴奋的直囔囔。由此常惹得鸡强烈的不满，扑哧一下，赏我一坨绿灰色的鸡屎。我淡定的把鸡屎擦在鸡毛上，拍了拍它，放回鸡舍。
灶膛前，父亲忙着烫补几只坏了鞋带的凉鞋。用烧红的火钳，烙一烙，压一压，补好的凉鞋又能穿上一段时间了。
母亲将切好的细软面条，倒入沸水中，放进挼好的苦麻菜，撒上粗盐，稍焖几分钟，面条就熟了。没有什么调料，用筷子蘸上几滴熟菜油，拌一拌，就是一碗清爽可口的苦麻菜面了。
掇上小板凳，烧点艾草驱蚊，一家人坐在天井中，哧溜哧溜地吃着面，连面汤也喝得干干净净。
那时的饭菜，与现在琳琅满目的食物，不可同日而语。那份原汁原味的知足，是最丰盈的人生滋味。历久弥新。
夜深人静，柔美的月儿，深情款款地搂着木窗，呢喃细语。孩子们都睡着了，母亲坐在小板凳上，做着手工活。
母亲有一双巧手，织土布、织背带、做布鞋，样样精通。即使是补丁，方则方，圆则圆，让人赏心悦目。做的布鞋，舒适耐穿，细密的针脚犹如跑道线，匀称，规整。
时光，在母亲的一针一线中，不紧不慢地流走了。我们穿着母亲做的布鞋，土布衣裳，渐渐长大了……
一晃到了一九八八年 ，我们搬进新房，老屋成了杂物间。它像一个垂暮的老人，看着孩子们渐行渐远，无能为力，在孤寂落寞中度过了最后的时光。直至大雨后，猝然而去。
时过境迁，回首住在老屋的时光，依然让我心存感激一一它不仅带给我无限温情，而且让我学会自立与坚强，明白拼搏与执着的意义，造就了我乐观与豁达的性格。从此，无惧人生荒凉。
作者简介：王海燕，浙江金华市浦江县人，金华市作协会员，浙江省散文学会会员，教师。作品在《海外文摘》《散文选刊》巜西部散文选刊》《金华文艺》《九州诗文》《作家在线》《作家文学》及报刊上刊登。散文《难忘细桥月》在散文年会评选中获二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