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荔文学·小说连载·王凌琴】在外爷屋檐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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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爷屋檐下（2）
原创/王凌琴
三
新年糊糊涂涂地过去了。
正月二十三是过年最后一个节日，这一天兴“咬干”，又叫“咬虫”。主妇们早早把过年时蒸的枣山、花馍切成薄片晒干，到这天在火炉上烤黄了吃，又脆又甜香。往年妈妈要穿两大串馍干，挂在二门口晒干给我们吃，今年没有了。眼看村里的孩子都拿着黄灿灿的“咬虫馍”，我馋得直咽口水。回到家里问妈要。
妈叹着气说:“连嘴都要挂起来了，哪里还有咬虫馍?”
馍笼里只剩下了三个馍，妈妈烧了些稠玉米糁，我们哥仨勉强填饱了肚子。大街上传来撩人的锣鼓声，我们一推碗向大街上跑去，杨村镇一年一度的三官庙庙会就要开始了。
杨村镇年年有“热闹”，今年也不例外。庙会一开始是“跑騾车”，杨村镇有十社，每社一辆骡车，代表各社的脸面和威风。高大的黒骡白马脖子上挂着一串串铜铃，头顶上戴着红绸挽的花，身上的鞍鞯闪闪发亮，骤车上坐着敲锣打鼓的人们。看，骡车跑过来了，锣鼓敲得震天响，骡马的铜铃随着整齐的步伐发出“锵、锵、锵”的声响，煞是威风。后面是高跷、芯子、血故事、跑旱船，还有滑稽的大头和尚戏柳翠，满身芦花的毛人摇着雁翎扇，我们哥仨跟着游玩的队伍跑前跑后，在杨村镇各条街道上走完并绕城一周，最后回到三官庙戏台下面，大戏就要开始了。
大哥牵着二哥，二哥牵着我，泥似地瞅着缝儿往里钻。村丁们在维持秩序，他们挥动竹竿，在人群头上“哗啦”“哗啦”抡过，人群便一会儿向东倒，一会儿向西伏，好象大风下的一片麦田。
我们如鱼得水，随波逐浪，很快被人流涌到戏台前面的西南角上。这儿有一株高大的老槐树，二哥“蹭蹭”两下便攀到树上。我个儿矮，大哥一把把我扶到台子角上。
戏台上的韩琦正在追杀着秦香莲母子，我却一心爱上了韩琦手里的那把大刀。蓦然，一个童音响了起来:“十里香，八里闻，三天不见想死人，扣你一个屎尿盆，看你害人不害人。”
随着童音落地，“嗖”地一声似有弹丸射出，人群中骤然“妈呀”一声。我回头看去，一个女子手捂着头，像是有血流了下来。旁边的人七手八脚给她包扎好，她即日娘捣老子地骂了起来:“挨千刀的，你站出来，老娘跟你拼了……”循着骂声，我看清了，那女的是“十里香”。杨村镇街上一个风骚的女人。她旁边坐着爸爸和其他几个男人。
那天晚上回到家，我们都沉沉地入睡了。朦胧中我们听见爸爸凶很的骂声，妈妈凄厉的哭声，“砰”“咚”的物件破碎声。我们弟兄仨不约而同地一骨碌爬起来，只见爸爸一手挽着妈妈的发髻，一手左右开弓，随着“啪啪”的响声望去，血顺着妈妈的鼻子、嘴角流了下来。爸爸边打边骂:“我让你臊我的皮，我让你臊我的皮。”这时地下一片狼籍，凳子被摔成了件件，笸篮里的针头线脑鞋底碎布飞了一地。爸爸一脚踩烂了笸篮，又操起剪刀向妈妈戳去。
我吓呆了，一下子扑到妈怀里，瞪大了惊恐的眼晴，脑子里一片空白。眼看剪子尖就要戳到妈妈脸上，说时迟，那时快，大哥从后面拦腰抱住了爸爸，二哥扑上去拉住了他的胳膊，两人一齐使劲，爸爸被拌倒了，剪子摔在一边。
爸爸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口齿不清地说:“好，好，我让你们串通起来跟我作对。大林二林，你俩听着，她不是你亲妈，你亲妈早死了。”又指着妈说:“我非休了你，娶了十里香不可，你们走着瞧。”
那一夜，我不知道是怎样睡着的，一直到日光下了房檐，大哥的哭喊声惊醒了我。
原来早上起来，妈妈要大哥二哥去沙里搂点柴。她为孩子们做好最后一顿饭，便关上西厢房门上吊了。大哥搂柴回来，叫妈无人应，见房门紧关，便使出吃奶的力气一脚踹开。妈妈吊在那里，大哥一个箭步上前，用镰刀割断了绳索抱住了妈妈。只见妈妈嘴角已流出了黑血，气息全无。
二哥哭喊着叫来了邻居们，老中医“难先生”也被请来了，他用手术刀撬开了妈妈紧闭的牙关，灌下了一杯尿碱，接着针炙。半个时辰后，妈オ有了微微的气息。
爸爸被人找回来了，他一进门就皱着眉头说:“再有啥本事，婆娘家就会寻死觅活，一哭二闹三上吊。”
见那么些街坊邻居，又马上抱拳作揖说:“谢谢大家，太谢谢了，我这屋里人心太小……”
外婆同舅舅到家里来了。外婆一见母亲的样子，一声嚎哭背过气去，人事不醒。邻居们又是掐人中又是顺气，好大一会儿外婆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随后，她立马挣扎着站起来喊:“杨虎生，你娃出来，我和你拼了这条老命。”
爸爸从看见外婆进门，就躲开了。他那么蛮横乖张，其实最怕外婆。外婆讲话，刀切斧砍，句句在理，精明里透着泼辣。妈妈却软弱老实，有其母却没有其女，我常替妈妈惋惜。
第三天风雪骤起，外婆多一天也不想呆了，她要接女儿回家。大哥二哥拉着妈妈的手放声大哭。外婆流着泪说:“娃，你爸现在不是个人了，快找你外婆去吧，逃个活命。”
我这才知道大哥二哥不是妈妈生的，是前房生的，所以外婆是让大哥二哥去他们的外婆家逃活命。
四
正月二十六日，新年的气息已经散尽，西北风怒吼着。沙苑树林的涛声一阵紧似一阵，时而夹杂着尖利的哨音，特别瘆人。
早饭时分，盐粒似的雪花铺天盖地地砸下来，“刷、刷、刷”打在脸上，像针扎一样疼。风雪中，一辆小小的四轱辘板车载着我和母亲、外婆，出了家门朝村外驶去。大哥二哥跟在后面跑，他们舍不得待他们如亲生般的妈妈，还有我这个可爱的小弟弟。
不一会儿，板车驶进了雪雾中，大哥二哥的身影渐渐模糊了，偶尔有尖利的哭声传了过来。板车在土路上颠簸着，妈妈裹着一床旧棉被躺在车上，脸色蜡黄，眼睛紧闭。我和外婆坐在妈妈身边，紧攥着她的手，不时地摇摇，只怕一不小心，妈妈就再也不会醒来。外婆不时地叹气，舅舅缩着脖子搓搓手，然后抢起鞭子，“得儿起，得儿起……”地吆喝着一头关中黑驴。十里远处，王村隐隐约约地出现在茫茫的风雪里，那就是我的外婆家一一我和母亲将要栖身的地方。
此刻，我宁愿车转驴头返回我家。坐在舅舅的四轱辘车上，我心里充满了悲哀，预感到我和妈妈将永远失去自己的家，就像天上的大雁，哪里黑了哪里歇。泪水和着风雪，迷蒙了我的双眼，仇恨在心里燃烧:杨虎生，等我长大了，再找你算账。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凌琴，姓王，平生喜文学，爱绘画，好音乐，乐文史，更崇书法。多年笔耕，舞文弄墨，艰难前行，一串脚印。自以为天地间一匆匆过客，如草芥之于土地，浪花之于江河，微留划痕，仅此而已。歌曰:我所生兮渭水边，我所居兮沙之苑，此生无成兮自嗟叹，惟将余光兮写故园。
总编：夏春晓
副总编：邢根民
顾问：马行健 张仕德
主编：李跃峰
编辑：张爱玲 高华丽
主办单位：大荔县作家协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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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杨坚故里，美丽大荔。
原创高地，温馨舒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