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兰·巴特 | 一种没有歇斯底里的戏剧
一种没有歇斯底里的戏剧
[法]罗兰·巴特 /文
王立秋 /译
1954年,柏林剧团[1]第一次到法国演出。看过演出的人中有的当时就感受到一种新方法的出现,这种戏剧方法残酷地使我们所有的戏剧都变得过时。这一革新毫无挑衅的味道,也没有假借先锋派的惯用手法。我们可以称之为一场精妙的革命。
这场革命出自剧作家(在这里即布莱希特自己)为诸种价值的完美兼容而做出的坚持,我们的戏剧,则总是对重新结合这些价值感到厌恶。布莱希特式的戏剧,我们知道,是一种经过思考的戏剧,是一种出自明确的、同时是唯物论的和语义学的理论的实践。在我们渴望一种马克思主义指导下的政治戏剧,一种严格监督其符号的艺术的情况下,为什么不赞叹柏林剧团的演出呢?况且,这是个新的悖论,这一政治演出并不排斥美;最浅的蓝色,最最低调的材料,一条军用皮带,一件灰色的破衣服,在所有场合组成一块布告牌[2],这绝非模仿绘画,但若无极高雅的品味便不可能:这一表现介入的戏剧并不怕被区别(必须把这个词从它通常的无意义中解放出来,赋予它一个接近布莱希特式“间离效果”的意义)。这两种价值的统一,生产出一种我们可以视做东方未知现象(而且可能布莱希特正是从东方学到这一点)的东西:一种没有歇斯底里的戏剧。
最后,极度的风趣,这一明智的、政治的以及一种苦行主义式奢华的戏剧,根据布莱希特的另一个告诫,也是一种令人愉快的戏剧:绝无长篇议论,绝无说教,甚至,绝无在一切政治的艺术中使好无产阶级和坏资产阶级对抗的,具有教化作用的善恶二元论;相反,有的总是出人意料的争论,把自己带出无聊的老套论调并动员起愉悦最秘密动力的社会批判,精妙。一种同时是革命的、有意义的、激起快感的戏剧,谁会说是更好的呢?
然而,这一令人惊奇的相遇并非魔术:没有一种物质材料它就是不可能的,而我们的戏剧过去缺乏——现在仍然缺乏——这种材料。一种不用钱就能创造杰出戏剧的简单信念,长久以来在我国占支配地位,它继承了一种唯灵论传统——科波[3]就是这一传统很好的象征——:资财手段的贫乏因此成为一种崇高的价值,把演员变成了职员。然而,由于舞台布局闻所未闻的精细,由于舞台服装的设计——对服装进行周到的处理,花费比场面壮观之舞台的高度奢侈多得多得多——,由于排演的次数,如果对其艺术而言必需的话,还由于演员的专业安全保障,布莱希特式的戏剧是昂贵的。这种既通俗又高雅的戏剧在一个节俭的经济中是不可能的,在这种经济中,它既得不到出钱的资产阶级大众的支持,也得不到充人数的小资产阶级的支持。因此,在柏林剧团的成功背后,在其演出的完美,全世界都能看到的完美背后,必须看到整个经济,整个政治。
我不知道布莱希特死后柏林剧团会发生什么变化,但我知道,1954年的柏林剧团使我学到很多东西——当然,在戏剧之外。
《世界报》
1971年3月11日
译自:瑟依出版社2002年版《罗兰·巴特全集》第三卷(Roland Barthes, Œvres complètes, Tome III, Éditions du Seuil, 2002)第871-872页。
注释
[1] 柏林剧团(Berliner Ensemble)为作家贝托尔特·布莱希特与其妻子女演员黑雷内·瓦伊凯尔在1949年创立,主要上演布莱希特的作品。布莱希特(Bertolt Brecht, 1898-1956)是德国著名剧作家, 以“间离方法”和“史诗剧场”闻名于世, 巴特十分喜爱布莱希特,并在《罗兰巴特论罗兰巴特》中提到受其影响。——译注
[2] 布莱希特为强调演员与角色的“间离化”,经常在舞台上建立一个告示牌通告正在上演的剧情,以此防止观众入戏,要求观众的思考和参与。——译注
[3] 雅克·科波(Jacques Copeau, 1879-1949),法国导演,演员,戏剧革新家,作家。他意识到英国的戈登·戈雷、俄国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艺术革新给戏剧艺术带来的深远影响,为改变法兰西喜剧院及众多商业性剧院的明星制积习,于1913年组织了同人剧团,把巴黎塞纳河左岸一座小剧场改建成老鸽巢剧院,首演了P.克洛代尔、R.马丁·杜·加尔等作家的新作。——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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