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育良：从省城到县城
一日晚饭后，侯亮平钟小艾夫妇来到高老师在省委家属院的挑空大别墅拜访。
闲聊几句后，高育良改不了大教授好为人师的毛病，便开始给亮平和小艾同学讲起了课……
高育良（关爱智障的眼神）：亮平同学，上次给你讲完“岳父死于情商低”后，看到你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老师真的很心疼。
高育良（看看小艾）：不过亮平，你运气好啊，娶到小艾这个好媳妇，出门相当于身披黄马褂。
（钟小艾瞅了侯亮平一眼）
侯亮平：高老师，今天您准备给我上一堂啥课呢，秦桧的成功在于情商高？
高育良：你这猴崽子。今天高老师给你们上一堂学校里永远听不到的课——从省城到县城。
（侯亮平顿时两眼放光，小艾淡定的一笑）
高育良：在西方的官员体系里，严格的区分了“政务官”和“事务官”。所谓政务官，也就是需要经过选举的，是真正的“官”；而事务官，是文官体系的一部分，一般只能称为“吏”。在中国的公务员体系里，公职人员不分“政务官”与“事务官”，而是分为领导职务和非领导职务两大类。
侯亮平：我知道，非领导职务就是巡视员、调研员那些呗，还有什么主任科员、副主任科员。
高育良（没有接侯亮平的话茬）：这种设计给中国的官员体系带来了很大的影响，即“政务官”与“事务官”是可以互调的—— 这是一条可以开挂的捷径。
高育良：我国现行的公务员级别，衍生自1955年9月开始实行的二十四级工资制。当时把行政级别从1级划到24级，1级也就是主席，标准工资每月560块钱。
高育良：二十四级工资制里把军队和地方一起划级，17级为副团。那个中央文件经常说传达到县团级，也就是17级以上干部。
高育良：2005年，现行的公务员法出台，重新进行了级别划分。职级的一级到四级，为国家级正副职，可以被称为“党和国家领导人”。
高育良：职级的四级到十级，为“省部级干部”。像高老师我，是七级岗位，在副省级领导中是比较高的了；而小艾的父亲，是四级岗位。
侯亮平（望着小艾）：岳父大人好厉害。
高育良：很多人嫌公务员的职级麻烦难记，有时候也直接用职级代码来记。按照职级代码，省部级正职是三级、副职是四级。
高育良：“省部级干部”，其实是一个笼统的说法，其实这个群体很庞大，在这里面的人，权力和地位也有很明显的差距。
高育良： 除个别省市、个别部委外，一般认为在政治地位上：省委书记大于部长，大于省长，大于省委副书记、常务副部长、省委常委，大于一般的副部长和副省长。
高育良：当然，政治地位不代表实际权力，这一点你们都懂。
侯亮平：老师，我不懂……
高育良：你这个最高检反贪总局侦查处长，括号副局级，和孙连成区长谁的权力大？要知道，如果没有小艾的黄马褂给你权力加成，你不可能外放到汉东；就算到了汉东，也根本没人理你。
钟小艾（朝侯亮平笑着说道）：侯大局长，多多担待。
高育良：想当年，我因为批了赵瑞龙的吕州美食城，上了赵立春的贼船。第二年就从吕州市委书记位上直升省委常委、副省长。一届之后，又高升省委副书记，并兼任政法委书记。
高育良：你们可知，当时的林城市委书记，也就是李达康顶走的那位，在我之前到的省里，任分管农林牧副渔的副省长。五年换届后，他外放京州做市长；后来又回到省里，进入省委常委，仍任副省长，分管交通、基建。下一届，估计要接常务副省长了。
高育良：一个副省级的岗位，他干了整整二十年啊！这还是步步高升的情况下。官场之上，随便一个级别，就可以蹉跎掉你二十年。
高育良：当年，他是汉东最年轻的市委书记，年仅40岁。可是这一晃，待常务副省长任期届满，已是花甲老人。
侯亮平：老师，我明白了，这就是您常说的要有“政治资源”。有资源，就可以少蹉跎。
高育良（用手指了两下侯亮平，然后话锋一转）：其实，同样是一个省长、省委书记，上峰的定位不同，最终的轨迹也就南辕北辙。
高育良：像我们的沙书记，今年只有54岁。我们汉东又是东部大省，下届入局，可谓顺理成章。
高育良（长叹一口气）：哎，高老师我，即便接了赵立春的班，也是花甲之年。最多也就干这一届，就得去北京陪赵立春混政协。这样想想，罢了也就罢了。
钟小艾（一本正经的望着高育良）：高老师，那您说沙书记的下一站会是哪呢？
高育良：沙书记的定位无非是俩方向，一者主政京沪粤，作为下届领导集体的候选人考察；二者入京做中枢大员。
钟小艾：高老师，按照您刚刚的思路，那是不是一个省长、省委书记，在被任命的时候，组织上对他的定位就已经基本确定了？是更进一步，还是到站下车。
高育良（赞赏的看着小艾）：是这样的。
侯亮平：高老师，您讲了半天，也没说如何才能成为省部级干部呀？
高育良：你这猴崽子。你今年刚满40岁对吧，汉东省检察院党组成员、反贪局局长，实职副厅。处理完汉东的事后，最高检就会把你调回北京。在京城部委，花个五六年时间混成正司局级，难度不大。考虑到小艾的因素，老师估计，你大概率会在副部级的岗位上退居二线。
侯亮平：我这辈子就混个副部级啊。
高育良：你还不满意！当年要不是你迷倒小艾，一毕业就去了京城，好点说，现在在季昌明手下当个处长、副处长；运气背点，直接像祁同伟一样去山沟司法所，永世不得翻身。
侯亮平：祁同伟那是恶有恶报，理想信念纸糊的？
（高育良没有接侯亮平的话，他叹了一口气，起身走到窗前，好像在回忆这位得意弟子的往事。）
钟小艾（岔开话题）：高老师，您刚刚讲完了省部级，那厅局级呢？
侯亮平：这厅局级还不简单，我和小艾这不都已经是厅局级了？
钟小艾（略显生气的对侯亮平说）：侯大局长，你倒是谦虚点。
高育良（哈哈一笑）：此厅局级非彼厅局级。
高育良：亮平同学，你可知道，其实对一个初出茅庐的公务员来说，混成一个厅长和混成一个部长，难度差不多。
侯亮平：啊？高老师，您开玩笑吧。
高育良：拿破仑曾经说过，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这句话用在官场上可以套用一下：不想升官的官，不是好官。
（侯亮平钟小艾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高育良：好了，现在问题来了。亮平同学，你见过士兵当元帅的吗？
高育良：一个士兵要求的技能，和排长、连长、营长相比，是截然不同的。
高育良：毫不夸张的说，当士兵成为一个营长或团长的时候，他从前引以为傲的百发百中的枪法，将不再重要。他需要通晓的，是火力搭配，地形选择，以及后勤评估。
高育良：所以，亮平同学，你在最高检反贪总局做一个侦查处长，和到汉东来做一个反贪局长，是不一样的。不是你跑的快，就可以搞到大新闻。
侯亮平：高老师，您说的我有一点点体会，您能不能再讲明白一点？
高育良：你这猴崽子。
高育良：官场不同的阶段，不同的岗位，需要不同的才能。当你还是一个侦察处长的时候，只需要跑得快，抓住贪官就行了。说到底，是一个纯粹执行的角色。
高育良：但当你成为一个反贪局长的时候，需要考虑的事情就多了，谁能抓，谁不能抓，怎么抓。再往上，如果你是检察长，就更需要明白很多官场和人生的道理。再像之前那样打打杀杀，是不行的。
高育良：官场每一个层级，都有不同的生态；每一个生态圈，都有不同的模式。
高育良：部委有部委的升官模式，省厅有省厅的升官模式，地市有地市的模式。而部委和省市之间的互调，则是突破既有生态圈的手段。当然，不是人人都能突破的。
侯亮平：高老师，我还是有点糊涂。那您刚刚说“此厅局级非彼厅局级”，又是什么意思呢？
高育良：我还是以你侯大局长为例。你从最高检的处长，下放到汉东省做反贪局长，看似是平调，其实是完成了从一个底层执行者角色，到中层管理者的跨越。
高育良：这一步跨越后，你之前抓赵德汉的那些技能，将毫无用武之地。你需要学习的，是你们反贪总局秦局长的那些政治手段和智慧。
高育良：我们不妨再假设一个。你这个汉东省的反贪局长，还可以平级调到吕州做政法委书记。你吃得消吗？你知道政法委书记应该如何协调公检法部门间的利益吗，你再风风火火吹着口哨去抓贪官，合适吗？
高育良：别看只是一个地市的政法委书记，他需要手段和智慧，和高老师我这个省政法委书记，其实差不多。
高育良：在前面讲到过，中国的政治体制里没有严格区分“政务官”与“事务官”。所以，理论上讲，你这个侯局长，还可以委屈一下，去做一个正处级的县委书记。
高育良：可你知道，做一个县委书记有多难吗？
高育良：实际上，省委书记、市委书记、县委书记，他们所要求的技能是差不多的；而部长、厅长、局长，要求的技能也是差不多的。所以，你侯亮平这个局长，离治好一个县，还差得远呢。
（侯亮平低头皱着眉头）
钟小艾：高老师，您刚刚讲的，给我启发很大。按照您的思路，我是不是可以理解说，像我和亮平这样，一毕业就进入中央部委工作的人，相对基层公务员有很大的优势呢？
高育良（平静的一笑）：小艾，这要看怎么讲了。
高育良：要是以最终的行政级别来讲，当然是。在中央部委，随随便便一个人都能混成处长、副处长，像你们这样优秀的孩子，混个司长副司长也不算难事。这对基层公务员来说，难如登天。
高育良：可是，那又怎样呢？权力，不是用级别来衡量的。他赵立春，现在成了副国级，又有什么用呢。高老师我，现在想想，为官这么多年，最得意的还是在吕州做市委书记的时候。
侯亮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您是想您的佳人小高吧？
钟小艾（一脸生气）：亮平！
高育良：你这猴崽子，猴嘴里吐不出人话。
高育良：唉，我当年一心想入省委常委，现在回头看，世事无常，祸福难料，又何必强求呢。
侯亮平：高老师，您想一辈子干吕州市委书记啊，可您刚刚不是说，“不想升官的官，不是好官”吗？
高育良（哈哈一笑）：如果老师一辈子留在吕州干书记，那当然不是好官。
高育良：一个领导干部，在任何一个岗位上干久了，都会产生弊端。因为领导干部在解决问题的同时，其实也在制造问题。
侯亮平：那应该怎么办呢？
高育良（长叹一声）：于是中央就空降来沙瑞金呐。
（沙瑞金的空降堵死了高育良的升官路，小艾和亮平当然知道。看老师说道了伤心处，两人互使一个眼色）
侯亮平：高老师，那沙书记为啥就能……
钟小艾：打工有工酬，流血有血酬。亮平同学，识得唔识得啊？
（正当三人聊的热烈，李达康敲门而入，也来拜访高育良。）
李达康：侯局长，你倒是挺闲啊，天天往你高老师家跑，也不避避你们“汉大帮”的嫌。
（还没等侯亮平回话）
高育良：达康书记，现在可是非常时期，咱们虽然在家里，说话也得谨慎啊。
李达康（笑着拿起水杯）：知道。
高育良：亮平同学，前面老师给你讲了从省部级到厅局级，正巧达康书记来了，让他给你讲讲如何成为一名县处级干部。
高育良（笑着对李达康）：达康书记。
李达康（笑着道）：育良书记，讲课这种事是你大教授的专长，我不行。
钟小艾（主动给李达康倒水）：李书记，您就给我和亮平讲讲呗。
李达康（赶紧用手去扶杯子）：小艾客气了。替我向首长问好啊。
高育良：达康书记，开讲吧。
李达康：我没记错的话，育良书记是从汉大政法系系主任直接调任省检察院副检察长的，对吧？
高育良：对。当时我在汉大的级别的副局级，高校嘛，级别虚高。当时是梁群峰老书记把我调到省检察院，任副厅局级的副检察长，梁老是我仕途的伯乐啊。
李达康：当时陈岩石陈老是省检察院主持工作的常务副检察长，对吧？
高育良：没错。陈老是我走出高校后的第一位领导，让我受益终身啊。
李达康：之后，育良书记去省高院干了一段时间的副院长，解决了正厅的级别，然后就外放吕州做市长了。再之后，育良书记从市长高升市委书记，我就去和你搭班子。
侯亮平（插话道）：然后就是吕州美食城和小高的事儿了呗。
钟小艾（一脸生气）：亮平！
高育良：你这猴崽子，净揭老师的短。
李达康：哎呀，育良书记走的是上层路线啊。比不了，比不了。
高育良：达康书记……
李达康（伸手止住高育良的话，然后慢慢回忆道）：我是一大学毕业就进入了省政府的办公厅工作。当时因为写得一手好字，又年轻勤快，就被安排给赵立春当秘书。
李达康：赵立春当时只是个一般的副省长，后来入了省委常委，不久又当上了常务副省长。
李达康：我在省府办公厅当了五年多的秘书。到下方金山县做县长之前，正式的职务是汉东省政府办公厅秘书一处副处长，正处级。当时秘书一处的处长是由办公厅的副主任兼着。
李达康（一边抚摸着手里的保温杯一边说道）：唉，我原本以为，到金山县也就是挂职一段时间。没想到，再回京州，已经是二十年后。回来直接做的京州市委书记。
侯亮平：李书记，您当时从省厅处长调到下面当县长，习惯吗？
李达康（笑道）：省厅一个处，能有几个人啊。当时我们秘书一处是省府最重要的处，才不到二十个同志。我听说北京部委有的处，就处长和副处长俩人。金山县县长，面对的可是一百二十万人民群众啊！
李达康（朝侯亮平）：像你抓的那个什么赵德汉，再牛，也就是个仗着大衙门威风，狐假虎威的小吏。部里见了谁他不得点头哈腰。而县长，那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绝对让你知道什么是官，过够你的官瘾。
高育良：我们达康书记这个县长可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汉东省谁不知道，李达康干书记，书记是一把手；李达康干县长，县长就是一把手。
李达康：育良书记，可不能提这话！沙书记不喜欢听。
高育良：哈哈哈哈。我们达康书记的省长，也就这一两个月任命就下来了吧，据说都已经在中央组织部走程序了，达康书记还是这么小心。
李达康：育良书记，这地下组织部长可做不得啊。这种事情，不到干部大会宣布的那一天，不敢提前下定论。
高育良：放心吧，达康书记。
钟小艾：高老师，是达康省长。
李达康：小艾，小艾，使不得啊。
高育良（朝李达康道）：这下不是地下组织部长的消息了吧？小艾都亲自传旨了。
李达康：小艾，回去代我向首长问好啊。
李达康：我在金山和易学习、王大路搭了几年班子后，就出了修路的事。之后易学习和王大路替我背了黑锅，我在金山又干了三年。
李达康：赵立春老书记也的确没有把我忘掉。三十六岁那年，我从金山县委书记升任常州副市长，不久入了市委常委。在常州又做了七年多，就到吕州和育良书记搭班子。
侯亮平：然后您就把高老师的城市规划全部打乱。高老师拿您没办法，才无奈才答应赵瑞龙的美食城，都是为了把您调走。
高育良：侯亮平！你这猴崽子怎么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李达康（没有接侯亮平的话）：县市这一级，是最锻炼人的，也最容易滋生腐败。在县里市里我们就是一把手啊，谁能监督的了我。中央也没法全国两千多个县都派巡视组督导组吧。
（听到李达康说到“滋生腐败”，高育良眉头紧皱）
李达康：后来的事，你们也都知道了。我从吕州市长调到林城干市委书记，前年换届，在林城市委书记的任上入的省委常委，之后又调的京州市委书记。
李达康：小艾，亮平，你们用不着像我一样在下面调来调去，青春年华易逝啊。在北京部委安安稳稳做个司长处长，过个正常人的日子，挺好。
（这时李达康的手机响了，好像是市里又出了什么事需要他处理。李达康边接着电话，边朝高育良、钟小艾示意有事，就匆匆出去坐上奥迪走了。）
钟小艾：高老师，时间也不早了，我和亮平也先回去了，高老师吴老师早休息。
（高育良把侯亮平夫妇送到门口）
（回家的路上）
侯亮平：小艾，县长原来这么威风，要不你联系一下岳父大人，把我也外放一个？
钟小艾：外放外放，外放你个大头鬼！侯浩然期末考试班里都垫底了，数学只考了58分。亮平同学，回京后你就赶紧陪着宝贝儿子去上补习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