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志:烽火岁月里的铿锵玫瑰

作者秦卓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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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湘潮》2016年04期

智志原名智昭学,1911年出生在衡永郴桂道郴州直隶州宜章县(今湖南省宜章县)一个知识分子家庭。在那血雨腥风的年代,她15岁就毅然投身革命,进入了衡阳农民运动讲习所,成为当时唯一的女学员。她在报名表的姓名栏里填上了“曾志”二字,同学问她为什么改名,她说:“我就是要为我们女性争志气!”在70多年的革命生涯中,她历经磨难困苦,但对共产主义信念始终如一,毫不动摇。革命战争年代,她的第一任丈夫夏明震和第二任丈夫蔡协民先后为革命牺牲,她的3个孩子或忍痛送人或为筹集党的活动经费而被迫卖掉,为革命事业付出了巨大牺牲,同时她本人也经受了无数次枪林弹雨、血雨腥风的考验。

革命胜利后,她不恃身居高位的丈夫陶铸之势,自己独立工作,兢兢业业,默默奉献,从未以老资格作为资本向组织争过地位和待遇,无论是身居高位,还是被错误处分,都保持着谦虚谨慎、不骄不躁、艰苦朴素的作风。曾志一生精神上追求崇高,生活上甘于平凡。她对精神信仰的执着和对物质生活的淡泊形成巨大反差,这是她品格上的最大特色。

献身革命

曾志原名曾昭学, 湖南省宜章县人。她是在风云激荡的大革命时代投身革命, 成为共产党内一名坚贞女战士的。曾志曾对毛主席说:“为了革命, 我随时准备献出自己的一切。”从小立志当巾帼英雄的她, 15岁就毅然投身革命, 进入了衡阳农民运动讲习所, 她在报名表的姓名栏里填上了“曾志”二字, 同学问她为什么改名, 她说:“我就是要争志气。”为了克服不便, 她将一头秀发剪得和男孩子一样短, 不仅穿军装扛大枪, 而且撒开大脚丫子与男兵一样出操, 行军, 摸爬滚打……, 就这样, 她成为了当时讲习所里唯一的女兵, 也是大革命年代最早投笔从戎的女青年。从初步接触马克思主义, 到开始思考人生问题, 15岁那年, 她面对着党旗立下誓言:“从今以后, 我生为党的人, 死为党的鬼, 奋斗终身, 永不叛党”。

1928年曾志参加了湘南暴动, 她从一个不为人知的教员家眷, 一下成为抛头露面的风云人物, 头上裹着红头巾, 背支红缨枪, 人称“红姑娘”。同年4月她跟随七师上了井冈山, 担任了红四方面军后方总医院党总支书记;此后又跟随红军转战赣南、闽西打游击, 创建革命根据地, 传播革命火种, 出生入死, 机智果敢的完成了各项艰巨任务。从此走上了一条从血雨腥风和战火硝烟中直达胜利彼岸的道路。

烽火岁月里, 巾帼不让须眉的湖湘奇女子, 是注定要历经风雨的铿锵玫瑰。在战火纷飞的硝烟中, 为了革命, 她不得不一次次泣血含泪, 放弃母爱。1928年11月, 曾志在井冈山生下第一个孩子。迫于战争环境, 她将未满月的亲骨肉送人。鲜为人知的是, 他其实是夏明震的“遗腹子”。1931年7月, 厦门中心市委急需活动经费, 曾志将刚出生60多天的第二个儿子, “卖”给一个有钱人, 换得100块大洋, 作为共产党人来说, 她将一切都交给了党安排, 当然也包括儿子。1933年5月, 她奉命到闽东开展游击斗争。她再次忍痛将出生才13天的第三个儿子送人……她说:"只要为了党的利益和需要, 我可以舍弃一切, 包括生命。因为我不仅是一个女人, 更是一名战士", "我对我选择的信仰至死不渝, 我对我走过的路无怨无悔"。她是一个爱得深沉的女人, 一个爱得悲壮的母亲。

忘怀一己

同时代有不同的爱情观;每个人的爱情经历总是与其生活道路相关联的。曾志的爱情在战斗的烈火中升华, 曾志的婚姻同革命结下了不解之缘。她的第一任丈夫, 是她的革命引路人、湘南特委组织部长夏明震 (《就义诗》作者夏明翰烈士之弟) 。在领导湘南暴动中, 夏明震壮烈牺牲。曾志的第二任丈夫, 是1925年入党、曾参加过“南昌起义”、“湘南暴动”的红七师党代表蔡协民。他们相识于挥师井冈山途中, 后在赣南、闽西、漳州、厦门、福州等地并肩战斗。曾志的第三任丈夫, 是时任福州中心市委书记, 后来担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国务院副总理、中宣部部长的陶铸。曾志曾对陶铸说:“我过去忽略了做妻子的义务, 对不起你。”

新中国成立后曾志相继担任了中共广州市委书记、广东省委常委、书记处候补书记等职, 一直身居高位, 但她始终“一心为国, 两袖清风”, 日夜为党和人民的事业忘我的工作。

1967年1月, 陶铸由中央“第四号”人物一夜之间变成了“中国最大的资产阶级保皇派”, 全国“打倒陶铸”的大字报铺天盖地、口号声此起彼伏, “挂牌批斗”更成了家常便饭, 曾志也经常被拉去和“刘、邓、陶”一起挨斗, 每次亲眼见到相依为命的丈夫被一拨一拨的人踢来打去, 她的心都在颤抖、都在滴血, 为了强忍心中的刺痛, 她经常把自己的嘴唇咬出血来。

无休止的武力批斗, 使陶铸的身体受到极大的摧残, 1969年初他被查出患了癌症。然而就是这样, 林彪、“四人帮”一伙也没有放过他。9月的一天, 刚刚早晨7点, 曾志就被中办的有关负责人叫了去。“中苏关系紧张, 可能要爆发战争, 组织决定陶铸疏散到安徽合肥去, 明天就走”。这位负责人像背课文一样传达了“上级的指示”。“不行, 陶铸病得很重, 恐怕挺不了几个月了, 就是走, 我也得为他准备一下!”曾志斩钉截铁地说。对方望着曾志坚决的神情, 沉思片刻后回答:“3天, 就给你3天时间, 3天后必须走。”

曾志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家里, 看着重病在床的丈夫, 她没有说话, 想把这无情的消息晚点告诉陶铸。然而, 什么也瞒不过相依为命几十年的丈夫, 陶铸轻声说:“告诉我吧, 他们找你什么事?”话语中透着对一切突发事件都能泰然处之的平静。于是曾志说明了发生的一切。沉寂, 很长时间的沉寂, 随着时间的流逝, 泪珠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顺着曾志的脸颊滚落下来, 后来还是曾志先打破了沉寂, 她唏嘘着说:“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只有3天了……我过去忽略了做妻子的义务……我对不起你!我一直想着补偿……”陶铸拉过曾志的手, 一边抚摸一边说:“不, 我非常留恋过去的生活。”“可是我……”曾志还想说什么, 陶铸拦住了她的话头, 若有所思地说:“那样的生活我们不会再有了。我真想再有一次。”说完他从身边拿出一张纸片递给曾志:“不说了, 这是我最后送给你的一点纪念。”曾志打开纸片, 只见上面是用钢笔写的一首诗——《赠曾志》。夫妻之间的深情厚意跃然纸上, 诗中写道:

重上战场我亦难,

感君情厚逼云端。

无情白发催寒暑,

蒙垢余生抑苦酸。

病马也知嘶枥晚,

枯葵更觉怯霜残。

如烟往事俱忘却,

心底无私天地宽。

曾志捧着丈夫的诗作看了又看, 然后小心翼翼的卷起, 一针一线的缝到了衣服里……

3天时间转眼即到。第3天为了给丈夫送行, 曾志早早起床, 亲手给陶铸炖了一碗鸡汤, 烤了一片面包。因为肠道已经梗阻, 陶铸艰难的咀嚼着, 每咽一口都要连续打嗝, 噎得眼里噙泪, 鬓角、额头沁出汗珠。这一片面包一碗汤, 他足足吃了一个半小时。“我……吃完了!”陶铸像打完一场硬仗, 长舒了一口气, 筋疲力尽的靠到椅背上。“我知道, 你这都是为了我……”泪水从曾志的眼中夺眶而出。陶铸出发的时间到了, 曾志要到机场送行, 然而“上面”不允许, 陶铸拄着手杖, 只得孤身一人踏上生命的最后里程。曾志和丈夫在车旁道别:“再见!”陶铸回应着:“再见……”她为丈夫打开车门, 扶他坐入车内, 再一次握手道别:“你多保重!”“你也多保重!”陶铸深情地望着曾志, 紧握的两双手, 久久才松开。车开了, 曾志在门前挥手, 陶铸在车上挥手……

不久, 曾志也被遣散到广州, 远在大西北的陶斯亮被通知回来为母亲送行。此时北京已是初冬, 凉风阵阵, 满地落叶, 曾志在女儿的陪伴下, 匆匆踏上了南下的行程。就在这对母女在半路中转时, 得到了陶铸同志在合肥去世的噩耗, 这犹如晴天霹雳。陶斯亮听到消息后泪如泉涌, 难以自持, 而久经风雨的曾志则紧握双手, 含悲忍痛。没想到这一别, 竟成了永别。

心怀国家

1928年11月, 曾志产下一名男婴。但因革命战争需要, 她不得不将刚出生不久的骨肉忍痛托付他人, 随队伍, 匆匆告别了井冈山。新中国成立后, 她多次托人到井冈山寻找她的骨肉至亲。1952年, 曾志终于在广州见到了儿子石来发。一别24年, 一个是叱咤风云的传奇女英雄, 一个是默默无闻的普通农民, 母子相见的情景催人泪下。人们以为石来发找到当高官的母亲, 再也不用当农民了。

可是曾志让他重新回到井冈山当农民。她说:“你是井冈山人民在艰难岁月里养育成人的, 你养父一家为了你的成长, 含辛茹苦, 付出了极大的心血和代价, 前辈的革命遗志还需要你继承, 井冈山的革命传统需要你们发扬光大。”尽管曾志后来身居广州市委书记、中央组织部副部长等要职, 却没有利用权力为儿子谋个一官半职。

石来发也牢记母亲的谆谆教导, 在井冈山上担任了几十年的护林员, 不辞辛苦地巡逻在崇山峻岭之中。曾经, 在井冈山生活艰难的孙子石金龙向奶奶提出能不能帮他们解决商品粮户口。可是, 身为中央组织部副部长的曾志拒绝了儿孙的请求。在亲人和党的原则跟前, 老人宁愿对不起自己的孙子, 也不违背党。就是这样一位老人, 对待孙辈们“绝情”, 却始终牵挂着党的事业。

1998年6月21日, 曾志在北京逝世。家人帮她整理遗物时, 竟发现87个信封, 是她自己从每月工资中省下来的钱, 她请求家人将这笔钱转交国家, 由组织交给需要的孩子……她过世后, 女儿在一只旧牛皮纸信封上, 看见妈妈写有这样一行字——“我生命熄灭时的交代”, 打开信封, 遗嘱写道:

“死后不开追悼会;不举行遗体告别仪式;不在家里设灵堂;京外家里人不要来奔丧;遗体送医院解剖, 有用的留下, 没用的火化;骨灰一部分埋在井冈山一棵树下当肥料, 另一部分埋在白云山有手印的那块大石头下。决不要搞什么仪式, 静悄悄的, 三个月后再发讣告, 只发消息, 不要写生平。”——摘自曾志遗书《生命熄灭时的交代》

1998年6月21日, 曾志走完了她87年的生命历程。一位老共产党员, 以87岁高龄、72年党龄在她的人生旅途走到终点时, 对自己的后事以遗嘱的形式定下了那么多“不”。时光荏苒, 转眼间她离开我们已经18年了。

曾志在中央组织部担任副部长工作期间, 参与组织了平反冤假错案和落实干部与知识分子政策的工作, 使一大批老干部和科技人才重新走上工作岗位。她作为中国共产党组织工作战线上的杰出领导人, 坚持党的干部任用原则, 为国家选拔、培养了很多人才。离休后虽然年事渐高, 她依然以国事为重, 关心年轻干部的培养, 积极支持和参与一些对年轻干部的教育工作, 经常叮嘱他们:坚持信仰、坚持原则, 努力工作, 为国家效力。

晚年, 她还十分关心青少年一代的教育问题, 发表了许多非常深刻的见解, 在一次有关下一代教育的会议上, 她就颇有见地地指出:“目前的反腐倡廉工作, 主要是在领导干部和经济领域中展开, 然而精神领域中的腐败也应引起我们的高度重视。忽视对下一代的正确引导, 忽视下一代全面素质的提高, 甚至娇宠下一代, 同样是一种腐败, 同样危及到我们民族的兴亡。”老人家这段10多年前的论述, 如今听起来, 依然发人深省。

而就是这样一位位高权重又时时关心着年轻一代进步、成长的革命老人, 她自己与蔡协民 (烈士) 所生的儿子蔡石红, 直到她去世时, 仍在革命老区井冈山务农。曾志一生就是这样, 国事家事泾渭分明, 从不混淆, 这已成为她做人做事的原则。

这种原则的恪守, 即便在她生命的最后关头也毫不含糊, 生命已经亮起“红灯”时, 她想的依然是国家, 忘的依然是自己。曾志生前就立遗嘱要求亲属:“死后不开追悼会;不举行遗体告别仪式;不在家里设灵堂;京外家里人不要来奔丧;北京的任何战友都不要通知打搅……绝不要搞什么仪式, 静悄悄的, 三个月后再发讣告, 只登消息;不要写简历生平, 我想这样做才是真正做到节约不铺张。人死了, 本人什么都不知道, 亲友战友们来悼念, 对后人安慰也不大, 倒是增加了一些悲哀和忙碌。让我死后做一名彻底的丧葬改革者!”“遗体送医院解剖, 有用的留下, 没用的火化。”“骨灰埋在我曾工作过的井冈山小井红军医院旁的树林里, 与小井烈士墓相邻, 和巍巍青山作伴”。言辞凿凿, 掷地有声。

1998年6月21日, 曾志走完了她87年的生命历程, 魂归苍山。后事完全是按老人家遗嘱办理的。6月26日曾志遗体火化时, 尽管没有通知任何人, 但还是有300多人听到消息后从四面八方赶到北为她送行, 其中有很多年轻人, 足见人们对老人家的敬仰之情。没有灵堂、没有花圈……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遗体火化过程, 令人难以相信这是在与一位德高望重的功勋老人做最后的告别, 望着老人家的遗容, 许多老同志泪打衣衫, 久久不愿离去;许多中青年人泪水涟涟, 哭声阵阵, “曾志——再见了!”“曾妈妈——您一路走好!”颤抖的哀祝声起伏不断、撼人心肺, 那情那景感人至深, 陶斯亮的女儿深受触动, 感慨地说:“我现在才知道, 什么叫精神不死!”

陶斯亮在给妈妈的小花圈上这样写到:

“您所奉献的远远超出一个女人;您所给予的远远超过一个母亲!”

一个人只有把自己的欢乐、忧伤和祖国的命运融合在一起的时候, 他的精神才会真正博大起来。曾志同志就是这样一位一生忘怀一己以心怀国家的巾帼英杰。

在70多年的革命生涯中, 曾志巾帼不让须眉, 成为上世纪党内最杰出的女性之一。湘女多情, 青年时期的曾志, 清秀纯丽。中年的曾志多了几分理性和优雅的气质。即使到了晚年, 岁月的风雨依然不改当年的妩媚与秀气。一个人只有把自己的欢乐、忧伤和祖国的命运融合在一起的时候, 她 (他) 的精神才会真正博大起来。曾志就是这样一位一生忘怀一己以国事为重的巾帼英杰。哲学家康德曾经说过:世界上有两样东西是震撼人心灵的, 一个是高悬在我们头顶上的日月星辰, 一个是我们内心崇高的道德法则。

经历过那段峥嵘岁月的共产党人, 今天我们回过头来看, 你会发现她外表秀美柔弱, 内心却无比坚强;她一生追求崇高, 却又甘于平凡、俭朴与清贫;她备受磨难、委屈, 却信仰坚定, 千古不易……这正是构成这位革命老人可爱可敬的人格魅力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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