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你快乐吗？你满足吗？

虽然在深圳生活了20年，可是妈妈还像一只候鸟。

最热的七八月，不是回东北，就是去天津、山东、山西，云南，这都是她的避暑圣地，当然是因为有朋友住在那里，可以免费住上一两个月，再奔下一个避暑处。

这不，现在她又去了贵州，昨天说去了遵义，一个很凉爽的地方，正午的时候都要带一件长袖，真是巴适得很。

当然这些都是在微信里留言。我与妈妈很少通电话，即使打通电话，也不过是问一下有没有钱，准备去哪里，比陌生人还要生疏，保持着彼此的安全距离。

多数都是在微信里传音留字。很多时候，我们三四个月见不上一面，哪怕见面，亦无话可说。

明明是最亲近的人，却最疏于沟通、倾诉、了解。

有一天，我读了台湾作家龙应台的《天长地久——给美君的信》，几度落泪，情绪爆发之际，冲动地打通了妈妈的手机，只想听听她的声音，甚至告诉她，我很爱她，感谢她给我良好的成长环境，让我没有在钱财上受苦。可是，当她甚是烦躁的声音传来，我竟无话可说。

她质问我大半夜的有啥事，她在追电视剧，明天早上还约了老朋友喝早茶，还要去洪湖公园看荷花，你有啥事快说。

我淡淡地说没事，问她微信可还有钱，要不要转一点给她？她的语气稍微柔软了一点，空气静寂了两三秒，说转吧，不用多，几百就成。

我挂了电话，转过去666元，望着她在手机的那一端，稍微矜持了一会就喜滋滋地收了，隔空送来一个谢谢的表情。放下手机，又拿起《给美君的信》，再读，却无滋味。

其实，我知道妈妈是爱我的。正如我也爱她。没有她，怎么会有我？当然，也许会有更好的我，更幸福的我。谁知道呢？又不能打包退回，重新投胎。

传统中国式的母女感情，很少有外放型，多数内敛而矜持，你进一步，我退一步，你退一步，我进一步，就像打太极，总是有着一招一式，不肯投入全部身心。

好在现在我有了一一，我们的母女感情是很直接的，我时常要搂着她，不停地亲吻，哪怕她烦得不行，也躲不开我的纠缠。但她的烦，只是表面，如果几天没有这样的骚扰，她会将一张大脸凑过来，直视我的眼神，仿佛搜寻什么痛苦忧愁，否则她那24孝的老妈怎么变得清冷不可亲了？

我喜欢这样的亲近，哪怕有什么烦恼，也可以互相倾诉。而我小的时候，很少与母亲有什么交流，哪怕我有了烦恼，也不敢告诉她，哪怕被同学欺负，也得忍着热泪，憋在心里。因为我告诉她，她比我的同学还要凶蛮，如果同学打了我一巴掌，我妈会打我两巴掌，因为她痛恨我的软弱，居然不敢还手。

我在她那里，从来没有得到过支持，与无条件的信任。哪怕她爱我，亦只会一味地强求，希望我是别人家的孩子，学习好、长得好、能干家务，还要嘴巴甜。

可是打小我又黑又胖又矮，哪里会长得好？我将家里清理得一尘不染，她又怨我学习不行；等到我考了好成绩，她又说同事家的女儿会唱歌跳舞，反正总比我强，哪怕我再努力，也是一个渣。

如今我也成为母亲，夜半回顾，惊觉自己也成为像你一样的母亲。那种震惊与羞愧，恍如半空投来炸弹。好在我醒悟及时，如今不再对女儿寄予奢望，只要她过得快乐、健康，就是最大的回报。

可是，如今您年过70，我竟没想过问你一句：这么多年，你快乐吗？你对现在的日子满意吗？

子女很少陪伴你，爸爸也有自己的娱乐空间，你们俩个，虽然同吃同住，却很少同行。你与你的老闺蜜四处旅行，爸爸整天忙于休闲娱乐；我天天埋身在自己的世界里，除了过年过节过生日，几乎不与你们相处；而弟弟亦有自己的生活。

我们这一家四口，真正相处的时间，除了少年，就是现在的一年三五天。除了给你一点点的生活费，我与弟都为你做了些什么呢？

那天朋友送来一大簇向日葵花，望着鲜艳的一捧，突然想起年少时，你单位秋游，你拖着我走进那一片盛放的向日葵地，那时你还年轻，穿着修身的大连衣裙，一转身，宽阔的裙摆随风舞动，像一朵刚刚盛开的牡丹。

亲爱的妈妈，那一天的你有多美，让我砰然心动，自豪有一个漂亮的妈妈。我希望自己像你，哪怕到了35岁，还有着纤细的腰身与精致青春的容颜。

那一天听你叹息，寿多则辱，路暗且长，最好在睡梦中死去。不拖累家人，不遭受羞辱。

听闻无语，因为我知道自己做不到在你身边时时照顾，哪怕我多欣赏龙应台，可以辞去一切陪伴老年痴呆的母亲，但我做不到。如果经济允许，我也只会请一个保姆陪伴你。

不是不爱，也许是因为我更爱自己。

可是，在这样一个深夜里，突然想起你，想起你曾经青春美丽的容颜，曾经轻灵美好的身姿，想向上苍祈祷：

亲爱的妈妈，

希望你快乐，希望你满意现在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