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人牛玉霞
Hometown Central Plains
给在外打拼的家乡游子一个寄放心灵归宿的地方
乡土文学
牛人牛玉霞
作者 | 张晓辉
原创 | 乡土中原(ID:gh_06d145e3125e)
正是中午,大太阳一晒,车厢里热的像蒸笼,有人喊着司机让开空调。
“婶,你这是刚从城里回来吗?咱樱桃都熟了,回家吃樱桃吧”
一个老太太的声音,这么大年纪叫谁婶呢?
“说你呢,小婶婶儿,你天天都不看人,来了恁多年了,街坊邻居还认不清楚吧?”
巴掌拍到了我的肩上了,看来是跟我说话呢,这就尴尬了,被老太太叫婶,我还咋装嫩呢?回头一看,还真是我的老侄媳妇儿牛玉霞,本家的,具体有多亲近我搞不明白,但是这位老侄媳妇儿一向热情还爱开玩笑。
我赶紧说:我回来看看,你这是进城回来了吗?
“我去卖樱桃了,种个樱桃,摘着死难摘,卖了不值钱,往年都三十多二十多一斤,今年好不容易好收一回,死便宜,这么大个的红樱桃,可好可甜呐,才十五一斤,卖得还得可慢,半天等不来一个人,我进城卖的可快,十字路口一会儿卖一篮,人家看见我一个老婆儿卖樱桃也不撵我,只说让我卖完赶紧走,卖完我还不走干啥,蹲马路边看车看人?”
老太太自己说说,哈哈笑笑,我也跟着笑起来说:玉霞,你还是这么能说会道,能踢能打。
老太太辈分低,我认识她好几年才学会像别人一样叫她名字说话。她年纪和我妈差不多,我叫人家名字,一开始咋都张不开口。
“不中了,干不动了,这不是,提一篮子樱桃又带个称,累得我大喘气儿,那你不干咋办?孩儿们都不让我摘了,我看着那一树红玛瑙,扔了太可惜了,你不摘,树也不愿意呀,它辛辛苦苦长一年,给咱结了果子,咱让人家自个儿长长落落,树该多伤心。”
头一次听说树也会伤心,这么说,我也得摘樱桃去,我不能伤了树的心。
我们这个近郊小村,进入了一年一度的大忙季------摘樱桃,卖樱桃,可现在年轻人都忙着上班,摘樱桃的主力军都是老年人。
说话车到了村口,该下车了,牛玉霞却不往村上走,往临街的小吃店走了,“婶,我让咱妞给你调一碗凉皮吃吧,咱二妞在这开个小吃店,这一阵子来咱这儿玩的人多,她忙不过来,我总是到饭点儿去给她帮会忙,闲着也没啥事儿”
这个牛玉霞,是真不知道累吗?我倒了一班公交车到家,一路车上晃了几十分钟,站都站的腿疼,她一大早摘樱桃卖樱桃,回来还要去小吃店帮忙,我往店里看了一眼,生意还真是挺好,坐满了人,站着等座也不少。
我没吃凉皮,到超市买了菜回家做饭。
最初认识牛玉霞,还是刚结婚的时候,她爱拿我开玩笑,我看见她赶紧绕道。她一见我就说,花婶儿,买糖了吗?俺都在这等着吃糖呢,你不会又空手吧。
又不是婚礼当天,哪里会随身带几个喜糖?那时候脸皮薄,她一说我就脸红,我越脸红她越来劲,我很怕看见她,偏偏每次回家都能碰见她。
我儿子满月第一次抱着出去打疫苗,刚到马路边,一群老太太围了上来,这个说,让我看看小宝宝,那个说,让我看看大胖孩儿,只有牛玉霞说:让我看看俺小叔子!那会儿感觉牛玉霞不那么讨厌了,还挺幽默的。
别看牛玉霞平时嘻嘻哈哈,其实也是苦日子熬过来的。
牛玉霞的人生开端并不苦,还挺甜的,她是父母唯一的女儿,妥妥的掌上明珠,她父亲据说是当地名医,家境很不错。找对象门当户对,婆家也是我们村上的富裕户。传说牛玉霞结婚的时候,单是裤子就陪嫁了整整一百条,我婆婆啥时候说起牛玉霞的一百条裤子,啥时候都是一脸艳羡。
可惜好景不长,结婚没几年,牛玉霞的丈夫意外去世了,少妇牛玉霞不会过日子,用我婆婆的话说,做一顿饭用的香油,够别人家吃一个月了,从一个用油过度,能看出牛玉霞铺张浪费的日常。
可是农村人,就算有钱,也顶多比别的人家好那么一点点,经不起折腾,不会精打细算,一不小心就崩盘,牛玉霞三十多岁上没了丈夫,孩子们还小,家里的重活没人干了,日子一下子一落千丈,娘家爹也没了,靠娘家接济也行不通了。
养尊处优惯了的牛玉霞,怀里抱着嗷嗷待哺的小儿子,身边围着齐哭乱叫的大儿子,大女儿,二女儿,真是一筹莫展,日子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过了。
活着,总得吃饭,郊区丘陵地带,土地贫瘠,一年到头也弄不来多少粮食。有人劝牛玉霞改嫁,可是男人一看狼娃子一样的四个孩子,不是望而却步,就是希望她带最小的两个过去,把大的留给公公婆婆。
牛玉霞不干,老人没了儿子,自己的日子都难过,拿啥养活俩孩子。
牛玉霞放出话去谁也不嫁了,自己一个人,养活老的小的。
都说牛玉霞是吹大话了,她丈夫在世,疼老婆是出了名的,牛玉霞结婚七八年,没挑过一担水,没烧过一次锅,冬天总是搂着孩子睡到饭做好才起床。
村上人都替牛玉霞犯愁,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媳妇,怎么把塌了多半个天的家给撑起来?
后来人们发现牛玉霞三天两头的进城,早上骑着自行车走了,天黑骑着自行车才回来。
有老人说,这个牛玉霞,连一根柴火棍都不知道捡,就知道天天往城里跑,城里人有钱,人家也不会白白给你点花花呀?
当然不会白白给钱花,但是,牛玉霞有办法从城里人的兜里往外掏钱。
牛玉霞虽然干庄稼活不得要领,但是从小在娘家学了一手好针线,她做的虎头鞋,老虎的眼睛活灵活现,配上黑胡子,就是一只淘气的小老虎。她绣的宝宝小肚兜,小围嘴,也让城里人拿起来就不想放下,家里有孩子买回去给孩子用,没孩子也想买个回去,还有人说,这就是工艺品啊,有收藏价值。
也亏了牛玉霞的一柜子好嫁妆还没折腾完,那是她妈千叮咛万嘱咐要留着压箱底的,要不然,早被牛玉霞给霍霍精光了。
那些压箱底的嫁妆,红的蓝的印花的斜纹棉布,灯芯绒布料,还有几床新被子,新床单被单,还有没来得及上身的新裤子,都是牛玉霞创业的本钱。
她晚上哄睡了孩子,熬夜做针线活,做几天就带到城里去卖,牛玉霞人长得白净,又大大方方会说话,总能一眼看出谁是买家,她不敢去闹市摆摊,就在家属院里找人搭讪推销。一张巧嘴,要不了多久就能把东西出手,就这样夏天卖肚兜围嘴,冬天卖虎头鞋小棉衣服,久而久之,总有人提前预定,牛玉霞凭着一双巧手,硬是换来了一家人有吃有喝娃们有学上。
牛玉霞再也不是那个大手大脚的牛玉霞,她比谁都会精打细算,她能把一块布,画画剪剪一点都不浪费,剩个碎布尖尖儿,她也能做成小老虎的鼻子眼。
寒来暑往,岁月更替,牛玉霞从水葱一样嫩的小媳妇儿,变成了中年妇女,腰身不再纤细,声音不再娇柔,双手变得粗糙。
她总算凭着双手把四个孩子都养大了,养大问题更大了,儿子要娶媳妇儿,闺女要嫁人,哪样不得花钱?
牛玉霞再点灯熬油的苦做,日子也还是紧巴的,两个上大学的儿女让她累并快乐着,不爱念书的小儿子和小女儿是她的心病。
尤其是小儿子,学上到高中,死活不再上了,牛玉霞知道这孩子心疼妈,想早点挣钱养家,可是不上学总得就结婚吧,不能城里耽误了乡里再耽误了。
这个时候已经是九十年代末期,村上楼房多起来,再不济也是大平房套间,和城里的单元房一样几室几厅的,牛玉霞忙着供孩子上大学,家里的房子还是早多年的红瓦房。
不过,这些难不倒牛玉霞,她辈分低,口甜会称呼,见人就说:给咱二孩儿说个媳妇吧。这话给我都说过不下三次,“小婶婶儿,叫你那同事啊朋友啊老乡啊啥的,有好小妮儿给咱老二说说呗,我给你烧鸡蛋茶喝”。
她家二儿子长的不丑,个子也不低,2000年前后结婚还不说要车要房的,只要感情在,吃啥都是菜。有牛玉霞这个精明能干的妈做后盾,还没等我物色好说媒对象,牛玉霞的二儿子已经要结婚了。
我只好对牛玉霞说,你看玉霞,我刚想把俺店里的小妮给二孩儿介绍呢,原来恁已经找好了,那我就省心了。
牛玉霞长长地“咦”了一声,“婶婶儿,你都说了两年给咱孩儿说媳妇呢,半天不见动静,留着给孙子说吧,咱老大家生个胖小子,过几天吃喜面呢,你可一定要来呀”
“过几天不是二孩儿结婚吗?咋还吃喜面?”
“那不赶巧吗?一天办了,我也省事,你们也省心,你看你红包一封,又当奶又当老奶,多好”
还真是的,牛玉霞这就安排我当老奶了!
长得快的,总是别人家的孩子,我儿子上大三,听说牛玉霞的孙子考上了某重点大学,牛玉霞逢人就说,你去过上海吗?没去过呀,咱老大家儿子考到上海了,你啥时候去我给你电话,让孩子带你逛逛大上海。你家孩子也在上海上学呀,那让他们联系联系,放假一块回来,路上有个伴儿。
大家都觉得牛玉霞有点嘚瑟,我认为牛玉霞可以嘚瑟,值得嘚瑟,她一个七十多岁还去儿童医院门口卖虎头鞋的老太太,孙子能考上上海的大学,而且是重点大学,不得瑟说得过去吗?
有人说,牛玉霞一个小寡妇之所以能把家撑起来,那是她有娘家带来的嫁妆垫底呢,还有公婆帮衬了很多年。
我相信,牛玉霞就算没有那些嫁妆做本钱,她一样可以把日子过得有模有样。
牛人牛玉霞,就算上帝关上了她的门又加上一把锁,牛玉霞照样可以找到一扇窗,从而越窗而过,逃出生天。
人生无常即是有常,上一秒风和日丽,下一秒就可能电闪雷鸣,接受人生无常,以万变应万变,牛玉霞,你做到了!
作者简介
乡土文学《乡土中原》(Hometown Central Plains)发布
总编 | 赵华胜
总顾问 | 王学章 王书义 梁铜勋 刘永科
特约作者 | 晓辉 丽萍 尚钞 春雨 松克 春兰
特约美编 | 穆青冬
(所有排名不分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