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是小麦,为何在西方制成面包,在中国制成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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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225年秋,还未与王朗进行宿命一战的蜀汉丞相诸葛亮欲渡泸水,以平定持续已久的南蛮之乱。不过,诸葛亮第一个遇到的敌人却不是蛮王孟获,而是波涛汹涌的江水。
《三国演义》中曾有这样一段情节,蜀军渡江时,江面风浪大作,蜀军望着滔滔江水,莫不惊恐。此时,孔明手下有人建议用蛮人的头颅(“蛮头”)来祭祀水神,去除灾祸。这一计谋明显过于血腥,诸葛亮虽没答应,但却“脑洞一开”,下令手下用面粉做成人头形状,来代替“蛮头”投入江中,以壮“军胆”。也是巧了,受祭之后的江面果然风平浪静,蜀军成功渡江。由于诸葛亮以“馒头”充“蛮头”的故事如此生动,不少人认为,“蛮头”就是“馒头”一词的来历。
94版《三国演义》截图
实际上,你可千万别觉得,古人直到三国时期才吃到馒头。早在战国时期,《事物绀珠》中就有“秦昭王作蒸饼”的记载,其中“蒸饼”有可能就是馒头。到了南北朝时期,《齐书》中提到一种叫做“面起饼”的食物,将其描述为“入酵面中,令松松然也”,其中“松松然”的描绘十分传神,使得一屉屉热气腾腾的馒头仿佛跃然纸上,让人不禁食指大动。
在西方,同样的面食,我们知道的更多的是面包。而且,不仅有“松软”的,还有“坚硬”的,那种能磨刀的真·硬核面包。
所以,都是小麦做的,为什么在中国成了馒头,而在西方就变成了面包呢?

外来小麦如何变身馒头

其实,小麦并不是中国的本土作物,它来自今天的西亚一带。据考古学家研究,小麦大概在距今3500至4500年左右由西亚传入中国。
“新月沃土”(图中绿色区域),小麦的原产地
纵观历史,在与小麦“邂逅”之前,中国古人习惯吃小米(粟黍)和水稻(大米),小麦的传入丰富了古人的饮食习惯,汉代以后成为中国北方的主要粮食作物,到了唐代,则渐渐成为风靡全国的主要粮食之一。宋代诗人兼美食家的苏轼,曾与友人共吃馒头,并写诗云:
“天下风流笋饼餤,人间济楚蕈馒头。”
苏轼将馒头称之为“人间济楚”,可见其受欢迎程度。不仅如此,明代李时珍所著《本草纲目》中,馒头有消食、养脾胃、益气和血、通水道、利三焦的药用功能,可见我国古人的确对馒头“爱得深沉”。
不过,为什么西方人用来做面包的小麦,到了中国人会变成了馒头呢?
小麦传入中国后,由于特殊的地理环境和历史原因,我国栽培的小麦大多是籽粒半硬、蛋白质含量中等、面筋强度中等的“中筋小麦”。与此相反,西方则普遍流行种植籽粒硬质、蛋白质含量高、面筋强度强的“高筋小麦”。
有烹饪经验的人都知道,由于高筋面粉籽粒过硬、强度过高,用高筋小麦制作馒头难度很大,且发酵过程难以控制,做出的馒头吃起来大多如啮檗吞针,令人难以下咽。不过,也正因高筋面粉籽粒较硬、强度较高,它却非常适合用来制作富有弹性的面包。与此相反,用中筋小麦产出的面粉制作馒头则是如鱼得水,非常容易做出馒头“松松然”的感觉,吃起来也更加软糯可口。

电视剧《还珠格格》截图,古代硬邦邦的面食,大概得是窝窝头了

因此,即使是地地道道的“舶来品”,小麦在来到中国之后,也适应了本土的地理环境,成为“松松然”的馒头,而与筋弹爽口的面包“擦肩而过”。
不过,中国古人对馒头的青睐不仅受小麦品种的影响,还是长久以来本土饮食传统的必然选择。
与依赖于烤制的面包不同,馒头的制作依赖于蒸煮;巧合的是,自史前时代以来,中国大陆就有长时间蒸煮食物的传统。这是因为,蒸煮的食物制作方式依赖陶器,而早在大约2万年前,今天的中国江西地区就出现了全世界最早的陶器。
仙人洞陶片
相较于西方大多数地区,我国的“陶器科技”领先了一万多年。“无他,唯手熟尔”,在这多出来的万年使用陶器的过程中,中国古人慢慢领悟了使用陶器蒸煮食物的技能。有传说认为,“黄帝始蒸谷为饭,烹谷为粥”,可见在遥远的传说时代,中国古人就掌握了蒸煮的技法,有着成熟的蒸煮经验。
甑(倒置):最早的“蒸锅”
随着人们对蒸煮食物依赖的不断增加,史前的中国古人还发明了一种特殊的陶器——甑,专门用以蒸煮食物。这种陶器的形状较为特殊,底部有镂空的孔,在底部放置食物,并在底下放上一口较大的锅,先在锅中盛水,然后在锅下烧火,可利用蒸汽将食物蒸熟。
千万别小看这小小的甑:它可算是货真价实的史前“黑科技”,带领中国古人提前进入了“蒸汽时代”。有了甑提供的蒸汽,中国古人可以将水稻做成香喷喷的大米饭,将小麦做成热腾腾的大馒头。由于西方并没有发现甑一样的陶器,这一简单的发明便成了史前东方人的独创,使得蒸法成为彻头彻尾的“东方特色”。既然蒸法是彻底的中华古早饮食之道,那么以蒸法制作面食,将面粉加工为馒头就十分自然了:这也难怪,没有掌握蒸法的西方人不会制作馒头了。
纵观今天国人热爱的各种食物,无论是馒头、包子、饺子、馄饨还是汤圆,乃至大受欢迎的火锅和麻辣烫,基本上都是蒸煮制作的产物,鲜有烤熟的。饮食习惯一旦形成就极为保守,更遑论中国人绵延上万年以蒸煮为主的饮食习惯了。
通过以上梳理可见,虽然产品的原料小麦是舶来品,中国人却将它做成了馒头,这既有原料种类的原因,更有饮食习惯的原因。

爱情还是面包,这是一个问题

尽管中国人自古就对馒头“爱得深沉”,但我们也不是完全对面包“敬而远之”。例如,在我国新疆吐鲁番洋海墓地的考古发掘中,考古学家就发现了3000年前的面包残留。
新疆洋海墓地面包残留
不仅如此,前段时间颇为火热的电视剧《长安十二时辰》里提到,唐代的胡饼(烧烤制成的小麦面饼)也是唐代人民喜闻乐见的小吃。
《长安十二时辰》中的“胡饼”
不过,中国人多把这些烤制的食物当作小吃,或节令限定,而非主食。
而西方人不仅把面包当主食,其热爱程度也是相当狂热。英语中存在类似“养家糊口者”(Breadwinner,赚取面包的人)和“夺人饭碗”(Take the bread out of his mouth,将面包从他人口中取出)的表达,实际上已经把面包等同于一切生计(Livelihood)。例如,西方人的经典之问“要爱情还是要面包”(love or bread)就把面包作为物质追求的象征,放在了与精神追求的象征——爱情一般的地位上,西方人对面包的“抬爱”,可见一斑。
西方人食用面包的历史有3万年之久。截至目前,人类历史上的第一个面包发现于约旦东北部的Shubayqa遗址,考古学家在这里一共发现了24个烤制面包的壁炉,里面有大量的面包残留。
埃及壁画中的面包制作过程
3万年前的人类还远远没能掌握栽培种植小麦的技术,却似乎已经在制作面包上驾轻就熟,虽然这些面包都是未经发酵的产物。之后,烤制面包的技术从3万年前的约旦河谷流传至5000年前的古埃及地区,这时,人类已经掌握了小麦栽培的技术,泛滥的尼罗河水使得古埃及的土地变得十分肥沃,非常适应小麦的种植。小麦农业的成熟使得面包开始逐渐成为埃及人的主食,埃及人甚至将面包当成生命的起源。
发酵面包的发明是一个“意外之喜”。根据古埃及的传说,在大约4600年前,一位专门为主人烤制面包的奴隶由于太过劳累,在面包还未开始烧烤之前就沉沉睡去,未加炭火的烤炉也慢慢熄灭。奴隶第二天醒来,本以为闯下了弥天大祸,却发现昨晚未经烧烤的生面饼膨大了一倍之多。奴隶灵机一动,将已经发酵膨胀的面饼放入烤炉烤熟,发现烤出来的产物又松又软,口感极佳。据传,这位奴隶就是发酵面包的发明者,他本人也成了埃及炙手可热的职业面包师。这一传说的真实性或许有待证实,但在古埃及法老拉美西斯三室坟墓上的壁画中,的确展示了面包制作的全过程,其中就包括发酵技术的运用。
庞贝“快餐店”,内售面包,距今约2000年
到了古典时代,希腊罗马人不仅学会利用啤酒或葡萄酒对面包进行发酵,还发明了面团搅拌机和水磨机,使得面包制造进入了“机械化时代”。不仅如此,在庞贝古城,考古学家发现了许多屋内有一截土坑灶台的房间,这些灶坑中大多残留有制作面包的碎屑,保存下来的“菜单”也证明,面包在2000年前就开始在庞贝古城这类“快餐店”中售卖,十分受欢迎。希腊罗马人对面包的喜爱随着西方文明的发展不断得以传承。
新冠疫情期间,法国人抢购法棍
中世纪之后,随着面包的普及,也出现了不少使用面包的“旁门左道”。例如,有文献记载,中世纪欧洲,家有余粮的家庭会拿出一块大约15x10cm的陈旧面包(因水分蒸发而干硬)当盛放食物的餐具。
这也很好理解:彼时木质餐盘还未普及,瓷质餐盘更是东方的奢侈品,用硬面包做餐盘不仅实用,还可以在就餐时吸收汤汁,当作主食随饭吃掉,有一种“边吃饭边吃碗”的奇趣。
不唯如此,我们在西方中世纪的电影中频见书桌上并置铅笔与面包的场景,很多中国人都容易将面包理解为写字时使用的零食,但它真正的功能其实是——“面包擦”:当时橡皮擦尚未发明,人们一旦用铅笔写了错字,都会用面包将错字擦去。这样做虽然会留下一纸的面包渣,但由于面包容易获取且擦得干净,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面包擦”
与中国人对馒头的选择相同,西方人对面包的选择也同样是因地制宜的结果:一方面,广泛种植的高筋小麦为面包的制造提供了绝佳的原料;另一方面,烤制的传统饮食习惯也是面包制造的必要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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