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黄了
故乡的云早已飘远了,可是看到北山上的杏树上挤挤挨挨挂满了杏,枝条笨拙地随风晃动的时候,记忆就被愣生生拉回了过往。
麦子黄的时候杏就黄了,对于守望了一季的农家人来说,丰收的喜悦就是最大的喜悦,而对于这个时节,应季而生的杏,就又多了些爱屋及乌的感觉。
北方的山地坡地随处可见,于这样的山地坡地上随意而生的杏树也很常见,甚至人们吃完了杏随手扔掉的核,也许在院前屋后,也会长成一颗杏树。寻常人家的寻常东西,原本不值得一提,可是看到这杏黄如云时就无比的想念那个衣兜里兜满了杏,微笑地朝我走来的奶奶,不禁想,天堂里是不是也有糯软香甜的杏卖?
麦子熟,杏便黄,所以家乡的人总是把杏叫做麦黄杏,一定是要沾上这丰收的喜悦的。那一年,在家里生孩子,为了避讳,妈妈在街边租了间房子给我住,从家里往那个租来的小房子走,还有挺远的路走,可是再远的路怎么阻隔得了亲情的浓厚,我的小脚的奶奶,便每一天拄着拐杖,走走停停地赶过来看我看孩子。往日岁月总是轻轻随风飘逝,很多人事都渐渐淡墨了,可是杏黄时节,就想起了奶奶,想起她的笑容,还有那小脚,拐杖,老式的衣襟里兜着的鸡蛋大小的黄灿灿的麦黄杏,那个时候,刚刚有了小生命,对人生的憧憬与美好的向往,都如同那杏,黄灿灿的,便忘记了杏有甜还有酸,也忘记了人生的笑与哭总是苦乐交织的,可是此时,便只有一厢情愿地趋于美好!
岁月总会教会人智慧,就是那些阅历,那些跟头都就变成了盐和桥,所以人们才总会说,老年人吃过的盐比年轻人吃过的饭都多,走过的桥比年轻人走过的路都多,所以生活的智慧都是岁月赐予的。人生到末端,就会越来越豁达,越来越睿智,所以奶奶总说,“老了,就是大风地里的一盏灯,不知道什么时候这灯就灭了,活着的每一天都是赚的,所以不要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等到牙口都不行了,想吃都吃不了了!”可是杏特别是北方的大黄杏,特别的可人,仿佛单单就是为牙口不好的老人而生,糯糯软软,香香甜甜的,门口的吆喝声响起,奶奶就在屋里搭话了,“等等,等等!”因为小脚走得慢,所以一定要让卖杏的知道,有人要买,才不至于急乎乎赶场去了,出去买不到。大概经过了一番交易,就兜在大大的老式衣襟里,笑眯眯得回来了,那种喜悦,就像小孩子得到了可心的糖果,所以人说人生两头是孩子,那个时候,那个笑容,确实像极了孩子。
平静的生活里,总有一些小确幸,带给人活着的欣悦,感知人生的美好,而那个兜在衣襟里带回家的杏,无疑就是那个给生活带来欣悦的小确幸。奶奶老了,牙口不好,也就吃一两个了了心愿,剩下的几乎都进了我的肚子,吃得好尽兴啊,那种酸酸甜甜的味道,一直在我的记忆里,未曾走远。
夏天的风里有清爽还有甜腻,80岁的老奶奶,抱着自己的重外孙,坐在门前的石头上消夏,人生的满足感油然而生,不是很喜欢孩子的原本带着几分威严的奶奶,此时,除了慈祥与满足,仿佛也没有其他。慢慢的人生路,教会了人的就是知足感恩,多一天生命就能感知更多的惊喜。手里的杏塞一个到奶奶的嘴巴,还未及咬,孩子尿了,唰唰唰作响,大家都笑了,奶奶也特别的开心,那种纯真的油然的微笑,仿佛是中了彩一般,当时在想,这还是我那爱干净的一尘不染的奶奶吗?偷偷告诉了妈妈,妈妈似乎特别能够理解的说,“还不是因为你的孩子,别人家的肯定不这样了!”迟钝地点了点头,也终于明白了爱无所不能。
咬一口杏,甜的,再咬一口,还是甜的,可是几个杏吃完,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牙酸的要坏了,杏看着是甜的,事实上它很酸,生活的憧憬里算是美好,可是你根本就不知道,下一刻将会面对什么?可是迷迷糊糊走过,对生活只有懵懂的认识,就像自己总是浅薄地觉得笑面虎都是好人,不知道人家究竟有多狠。
离家走的时候,都不敢看奶奶恋恋不舍的眼神,我知道,带孩子走,抽了她的心,砍了那些欢喜,可是人生有多少不得而为之?告诉她,我很快就回来了,回来吃你买的杏,可是自己也知道,下次回来,不知何时?
冷不丁,生活就露出了狰狞,“身世沉浮雨打萍”,浮萍一般被暴雨狂袭,弱小的自己,忍受着巨大的悲痛与压力,左右唐突,却处处捉襟见肘,孩子还小,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再回家的心思?可是有些心愿,总要了,有些遗憾不能留。
阔别几年之后,拖家带口的,冒着巨大的风险回了一趟家,可是我的奶奶,真的就只剩下了枯灯残年,忍受着病痛,几乎都已经没有意识了,可是她在能够抬头的时候,看到我,也竟然回光返照般地说,“我娃回来了!婆真怕见不到你了!”应着这句话,把所有的委屈与担忧与无能为力,都化作了如雨之泪。
眼泪总是无力,无力于改变一切,匆匆一别间,又开始了与运命的抗争之途,所以人生的遗憾到底还是在所难免的留下了,没能见奶奶最后那一面,耳闻的都是她最后的承受的苦难,心有不忍,爱莫能助,那些遗憾,余生总被无限次的放大,可是一切都不能再重来。
又是麦黄时节,杏又黄了,难免又会睹物思人,想起兜着杏,笑眯眯地回家给我吃的奶奶,却再也不敢触碰那些大黄杏,怕自己的眼泪,又如雨狂注!
2019.6.2晚 郭江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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