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世纪编年史文本中的王权、领土理念与历史观:《波兰王公传纪(Gesta principum Polo...

按语:《波兰王公传纪(Gesta principum Polonorum)》是波兰第一部编年史作品,记述了从梅什科一世到博莱斯瓦夫三世150余年的历史,由一位真名已佚的教士所作。通常学界将其称为高卢无名氏(Gallus Anonymous),这位教士可能来自法国,12世纪初在波兰生活,为了给当时的波兰王公博莱斯瓦夫三世歌功颂德,创作了这部编年史。尽管夹杂着虚构、传说以及为尊者讳的不实内容,但这部作品仍然是了解波兰早期历史的重要途径。尤其是通过对文本的解读,有助于理解当时波兰君主权威的来源、当时人对国家领土的认识等政治文化风尚。本文译自英译本Gesta principum Polonorum: The Deeds of the Princes of the Poles的引言中“领主、领土与历史进程”部分。

布达佩斯的“高卢无名氏”塑像,头戴兜帽,面容神秘

《波兰王公传纪》强调了王朝与其统治的土地之间的密切关系。值得注意的是亲族隐喻的使用:波兰被描述为“勇者”博莱斯瓦夫死后的寡妇,被比喻为年轻的梅什科早逝时悲痛的母亲。“勇者”博莱斯瓦夫的死带来了黄金时代的衰落,正如他的美德“为整个波兰镀金”一样。在他的临终演说中,也有类似的个人注解,预言波兰未来的救世主来自垂死君主的腰间,被比作一颗镶在他剑柄上的闪亮宝石。

皮雅斯特王朝的成员是波兰的“domini naturales”(天命君主,字面意思为自然领主)。作者首先在1030年代大起义的背景下使用了这一表达方式,然后是年轻的王公博莱斯瓦夫和兹比日涅夫在请求弗罗茨瓦夫市民的支持时再次使用。这可以被视为整个作品的关键概念之一。人们期望臣民对他们的“自然领主”忠诚,而反抗或挑战王朝统治则被视为自然秩序的颠覆。中世纪话语中的“自然”指的是“上帝创造的、毋庸置疑的,反映了这个世界的正确秩序”。因此,domini naturales可以理解为天赋君权以行统治,也就是不可置疑的领主。

尽管王朝起源并没有明确的象征意义(就像许多神话中那样),但农夫的形象(编年史记载皮雅斯特王朝的先祖是农民)有着深远的神话意义。然而,祖先的“卑微出身”并没有使其后代的统治资格受损,其资格取决于他们的“正直”(probitas),这一品质被视为天命的基础,同时又不断地得到上帝的认可。关于王朝开始的预言——用“来访天使”的话来表达——被王朝成员的奇迹所证实,从一开始的“喂养众人神迹”(基督教典故,指耶稣用五个饼与两条鱼救助了五千群众)到圣伊莱斯干涉下的博莱斯瓦夫三世的诞生。

在君主与敌人(主要是异教徒)的交战与获胜中,来自主的认可进一步体现在神助上。作者经常阐明中世纪的一个共同信条,即上帝决定战争的命运,而胜利是上帝认可的标志。此外,在一些段落中都暗示王公的行为是在上帝意志之下进行的,波兰的事业即上帝的事业。然而在全书中,从来没有提及任何波兰国王的坚振礼,仅在提及博莱斯瓦夫二世和斯坦尼斯瓦夫主教之间的冲突时,暗示统治者像教会高层一样是受膏的。

显然,一个波兰王公,其统治的资格不在于多么堂皇的王室尊号,而在于身为一个领主赢得世俗的成功,具体表现为有能力指挥亲兵并获得他们的效忠、确保战争胜利和保卫国家。在叙述博莱斯瓦夫三世事迹的过程中特别清楚地阐述了这一主题,作为一个年轻人,他不断地修养品行,并越来越多地展现出这种能力。然而,即使是王朝的非统治者,年轻的梅什科也被描述为佼佼者。尽管作者并不认为王公的贵族身份是依靠血统获得的(正如几个类似的英雄传纪(gesta)所记述的那样),但在他笔下,王公们以典范事迹证明,他们是通过“正直”获得了“自然领主”所需要的品质。在描述博莱斯瓦夫三世的美德时,战争和狩猎这两种典型的“高尚”活动是唯一的主题,这当然不是巧合。

《波兰王公行纪(Gesta principum Polonorum)》16世纪本书影

《波兰王公传纪》的另一个重要主题是波兰的“古代自由”。尽管这些确切的词语只使用过一次,但当作者将亨利五世的战争描述为企图毁灭“波兰古老的自由”时,有几处提到了国家的“自由”,特别是在两次与帝国的交锋中(格涅兹诺大会,以及博莱斯瓦夫三世和亨利五世之间的交流);此外,作者声称,波兰虽然经常遭到敌人的进攻,但从未“完全被征服”。从字里行间看,这种自由(libertas)的主要内容是波兰没有义务向任何人(尤其是帝国)卑躬屈膝,而其他人(如罗塞尼亚人)则被迫向波兰王公行礼。与此同时,这种自由并不排斥为基督教的利益提供“援助和建议”——据奥托三世对波兰君主的描述,这与他们作为“兄弟和互助者”的角色是一致的。

当时所有的英雄传纪都对人民、领土和王朝之间的关系有着自己独特的看法。《波兰王公传纪》没有像大多数类似的作品那样撰写一个民族起源部分(origo gentis),但是它对领土有着明确的看法。序言“laus terrae”赋予了波兰在更广泛的斯拉夫领土语境下更崇高的地位。书中多次表达了波兰的相对明晰的“领土”概念,暗示了一种先进的领土政治理念。值得注意的是,作者在命名国家时采用了不同的术语组合。“民族”因素是隐喻的,主要是与通常被定义为反面角色的邻国相比。其中君主(有时也包括国家)的尊号被称为“波兰人的”(Polonorum)。作者还称波兰为“patria”(拉丁语,有“祖国”之意),大约三十次,这种用法在他那个时代极罕见,可能带有某种情感,尤其有趣的是这一措辞来自一个外国人的笔下。

界定波兰与邻国关系的一个概念是“与异教徒作战”。虽然突袭波美拉尼亚和波兰军队抵达波罗的海的重大事件,只不过是有利可图的掠夺或领土扩张的战役;但基督教在波罗的海沿岸(波美拉尼亚,普鲁士)的传播对于君主来说也是一项成就,即便可能只是暂时的成功。“异教徒的邻居不愿意接受真正的信仰并遵循其意志”,这被屡次引用为对这些人开战的理由。在这一意义上,作者的“十字军精神”引起大家的关注也不是没有道理了。

英译本书影

作者的历史观同时存在两种既传统又对立的观点。一个是兴衰更迭,第一个高潮是波兰的皈依,第二个高潮是皇帝承认“勇者”博莱斯瓦夫一世的国王地位。博莱斯瓦夫一世的死标志着波兰历史的一个转折。“黄金时代”变成了其继任者难以望其项背的标杆,“中兴者”卡齐米日也只是有限地“挽回”了黄金时代的衰落。这里介绍了古典和基督教关于“'黄金时代’持续衰落”的概念。然而,作者并没有始终如一地遵循这一点,因为这与他颂扬博莱斯瓦夫三世时代的意图是背道而驰的,这位天命所归的君主要在他的统治下把波兰恢复到“勇者”时代的“原始状态”。博莱斯瓦夫三世打败了与他同名的敌人,通过与波美拉尼亚人的战争传播基督教,并与教会代表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一世的统治提供了衡量三世统治的标准。然而,作者还是让先祖的时代显得更美好一些,这反映了中世纪人们对过去的态度,认为过去是一个“按照规范”比现在更完美的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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