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雪宝顶矿晶史话(小说)》
二胖在这次拜见虎牙乡名人金老板的仪式中,一直不多言不多语,只跟着走。偶尔需要搬把椅子,或招呼个人什么的,嘴里应了,抬脚就去。本来他不爱凑这些热闹的,飞哥叫上了,托辞不开,才丢下两三天时间,一齐来了,也顺带回家一趟,帮家里做点地里的事。但能干的杨柳样样侍弄得井井有条,竟没有二胖插手的地方。二胖就把心放到有基岩的“成型矿”上了。
那几张图,他在飞哥处要了一套,一路熟记,到了山上,就顺手给了侯三娃。侯三娃如获至宝,把二胖视为生死兄弟。当即,就在矿洞口焚香叩拜,立誓相互帮助如同左右手。
这下,雪宝顶打矿,就要讲究技巧了。切不可放炮太过,炸坏了晶洞,取不到“成型矿”,你就没有发财的命;但炸药也不能放得太轻,否则,矿石进度太慢,时间耗费一大半,同样不赚钱。每个人都在摸索,试了又试,一炮一炮地放,慢慢就总结出了经验:晶洞的出现,其实是有规律可循的。首先,在洞壁上,找到云母矿层,就是那种鱼鳞片的一样的东西。发现了云母矿层,放炮就要小心了,宁可打薄点,慢慢掘进,也不可鲁莽行事,如果云母矿层在逐渐走宽,炮眼更要少少地打,宁肯多放几次。云母矿层突然变宽,晶洞,也就到了。此时,宁可手工掘进,把洞子情况摸清,再决定继续放炮,或人工掏矿。
发现了晶洞,蜡烛先进去,看一圈。蜡烛火光不熄,又基本知道了洞里情况。再进行第二步,如何取矿标。
在不知道矿物晶体价值时,几钢纤,几镐头,把那个矿坨坨敲下来即可。如今,矿坨坨必须与岩石一同取下,下手就格外地轻。确定了主矿物后,便是从矿物晶体的后面下刀。把一大块无用的岩石和矿物一同取下。劳神费力,更费时。有时,一块东西要取上整整一个礼拜。一个整体件,岩石是矿晶的几倍,甚至十几倍。再把它们背下山来,按照美学原理,进行切割。由此,一个有价值的矿标得以完成。
侯三娃手气好。才放了七炮,就见云母矿层慢慢在走宽,他麻起胆子,又放了一炮,一个一米大的晶洞已炸开西瓜大的口,蜡烛和电筒伸进去照了,有三种矿,挤在一起。白钨当中,宝塔矗立;锡石挨边,爬在云母中,锃亮锃亮的,像刚上油的黑皮鞋;又有蓝悠悠的铍矿,靠白钨脚边,厚板状铍矿透明,像一面镜子。
候三娃异常兴奋,每天闷声不响地取。整整用了五天,一大坨“成型矿”,方才取了下来。
连岩石在内,估计有八十多斤。候三娃便叫背足子给驮下山去。只是忘了吩咐一句:“这东西,不要卖了。”
但是,矿标刚到家。李闯闻声赶了来,说自已遇到了难事,要买个矿石送人。侯三娃的妈拿不准,忙到后山把曾女子叫来。
曾女子就用手机,给侯三娃打过去。但白天,人在矿洞里进出,听不到。只能等到晚上。也算李闯有耐心,直楞楞坐在门前,傻等。
天黑,电话打到山上,通了。但山风太大,信号极不稳定,强一阵,弱一阵。便听侯三娃说两万元什么的。
曾女子就说:“两万元。”想想一年打矿才卖两万多元,这一个东西,卖这么些钱,不错了。
但李闯只给一万六千元,前说后说,左说右说。苦,叙了一箩筐。就差没掉眼泪了。
曾女子心软,便与母亲商量,同意卖他了。
李闯付完钱,借了背篼,把矿物晶体背走了。
你道李闻真的买矿送人消灾?!
不是。开始,他对“成型矿”并不上心。欧阳胜雄的宣传,英国人买侯三娃的矿,只是左耳朵听,右耳朵便出了。他认为,矿石工业生产要用,是真正的值钱。矿物晶体,与矿石没啥区别,那价值,会大上天吗?
后来,又见二胖给江西老板送锡石,更觉可笑。这东西,我弄了一车去卖哩。七元一公斤,难道还能卖七万不成?江西老板就告诉他,矿石和矿物晶体,虽是同一化学成份,但一个结了晶,一个未结晶,这其中的价值,天壤之别。
江西老板,在办公室打电话,结果,两个卖了三万元。那边银行汇款到帐,这边才把锡石寄过去。
江西老板说:“你不是卖过水晶吗?水晶也是矿物晶体呀!只是稀有程度差点。”
更让他下决心买矿物晶体的,是一次从水晶回虎牙的车上。那天,是最后一班车,恰逢雨天。偌大一个车厢,竟坐了两个人。一个李闯,一个刘光华老师。这个老师,并不是当地的。是李闯对这位刘光华尊敬的称呼。当时,李闯坐在车后,看窗外细雨,昏昏欲睡。刘光华一脚稀泥,过来和他打招呼。
“老乡,你是虎牙人吗?”
李闯睁大眼,打量来人,中等个,方脸,善面,漆黑的头发,浓迷茂盛。那一口既不是南方也不像北方的普通话,委实要下细地听。
“是虎牙的。”李闯说。
“那你打矿吗?”
“我身体不好,挣不了那钱。”
“呵,那你知道矿工们有矿物晶体吗?”
又是矿物晶体!这几天,李闯已经被这个既不能吃又不能喝的东西搞烦了。问:“你干啥的
“我来考察的。”
“考察虎牙?”
“考察矿物晶体!”
刘光华在汽车的颠簸中,主动介绍了自己。德国藉,中国人,自己开公司,在德国搞煤碳地质和煤层气,从设计到工程,一条龙服务。只因一次偶然的机遇,对矿物晶体一见钟情,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把所有的时间和金钱,都投了进来。
“这东西真那么值钱?”李闯问。
“如果仅仅说矿物晶体值钱与否,是很片面的。它的艺术性是独特的,它的美,是天然的,还有它富含的科学价值,……等等。人的短暂一生,无法穷尽。”刘光华说自己正在编一本书,把中国的有名矿山和有名矿晶,都要编进去。书的前面,就写了矿物晶体的价值及科学的评价标准。
一路上,李闯虚心问,刘光华老师就给他耐心地讲,讲科学,讲艺术,讲价值,讲标准。车到了虎牙,两人就成了朋友。一个是老师,一个是学生。
那次,刘老师在虎牙住了五天,李闯就陪了五天。他们一道走村串户,了解雪宝顶,了解雪宝顶的矿;了解虎牙,了解虎牙的矿工。刘老师做事仔细认真,每到一户,都问得细致,笔记本随时不离手,钢笔不时地在本子上写。密密麻麻,整整几十页。本来,刘光华要上雪宝顶山,但那几天,气候一直不好,暴雨随时临头,只得放弃,另改时间。但那次,刘老师也买了好几万元的雪宝顶矿物晶体。
这才是李闯买矿晶的真正原因。他是做大生意的,要买就买最好的。所以,当侯三娃的矿晶在马帮中传开。李闯就动了心思,买下它,不管多贵,将来肯定更贵。因为人的认识始终有局限,未来怎么样?都无法预料。
李闯把矿物晶体背回了家。在柴草堆里,刨个坑,放进去。便愉愉快快睡了个踏实觉。第二天起,给桂花讲:“这东西,我们轻易不卖,放个十年二十年,等娃长大了,再说。”
还没高兴两天,侯三娃从山上赶下山来,没回家,直奔李闯家而来。那天晚上,侯三娃接了曾女子的电话。原话是:不卖!两万三万都不卖。结果,哔哔叭叭尽是电流声,只听清了两万元几个字。半夜风静气歇,侯三娃把电话打回来,方知矿晶已卖掉,而且很便宜。心头那个悔痛呵,无法形容。想了一天,跨不过这坎,就丢下活路下山,找李闯论理。总之,双方都有不当。怪就怪电话信号不好,话沒听全!
侯三娃说:“你是老辈子,我尊重你。解决办法两个。一是我们退你钱,再加一千元损失。二是你加一万元,继续买走。”
李闯在世外滚打多年,各种烂生意也做过,反悔是常事。一点不奇怪,不就是觉得少卖了钱嘛。加一万就加一万,有啥大不了的。听了刘光华老师的说教,李闯对矿物晶体的将来,充满信心。这东西他要定了。
侯三娃是想用一万元的巨价,使李闯望而却步,从而退还矿晶,还白拣一千元钱。万万没想到,李闯又付了侯三娃一万元。
甚是沮丧,老谋失算。侯三娃拿了一万元钱。回到家,见了母亲和女朋友曾女子,又去房里看了父亲。一家人面对面坐下。母亲不解,这玩艺就这么精贵?两万六千元,还有卖错的时候?就说:“他买去能卖多少?总不能卖十万八万的吧?”
曾女子很后悔,早知电话里说不清,该等侯三娃回家来再说。这样,什么遗憾都避免了。就说:“还是怪我,心太急。有人买,就心焦着卖成钱,踏实些。”
侯三娃说:“手里有好东西,比手里有钱,更踏实。不过,也不能怪你,我也是才知道的,慢慢悟出来的,知道这东西,绝对不会是现在这个价值。留着,比留钱好。”
那晚,曾女子悄悄溜进侯三娃的房间,两人就拥抱在了一起,彻夜无眠,说了许多情话,又讲了将来的安排与计划,憧憬着幸福与甜蜜。
曾女子就提议明天跟他一起上山,去见识见识雪宝顶。反正在家无事可干,还不如上山当个帮手。侯三娃觉得关系已处到这个份上,上去当个帮手也无妨。大不了几个月下山,把酒席办了,娶回家来。
是日,两人甜甜蜜蜜上了山。母亲则是喜之不得的事。侯三娃又去买了几片新的切割刀片。其余的,山上都还有。
柴油是不用操心的,有人弄上山来卖,价钱也还公道;炸药,可以在山下买,也可以在山上买,只是多几个脚力钱。可以用现金,也可以称矿石,连去小卖部买盐买醋,也是可以用矿石的。三十元一斤矿石,拿够三十元的油盐蜡烛,放一斤矿,就走人。所以,这山上打矿,方便了许多。
这就是雪宝顶!曾女子抬头望过去,雪宝顶还在头上,茫茫一遍白,偶尔,飘一团云过来,便什么也看不见。云团过后,一个沧桑的老人,沉默着,俯瞰山下芸芸众生。它想说点什么,可世事变迁,太多的悲喜离合,便又沉默了……
这曾女子,山野乡女,长得娇媚,人却是利索之人,眼能见事,手能找到做的。所幸身体强健,没有晕山的感觉。于是就动手收拾工棚,把乱七八糟放置的生活用品,生产用具,统统按用途,习性归置。整整一上午,那工棚就整洁得像进了商店。
有女人和没女人到底不一样哈。
二胖却抱了一个“成型矿”过来。说是昨天下午打到的,晶洞不大,却长着这奇了怪的东西。刚切出来,抱过来学习交流。候三娃接过一看,真是稀罕玩艺哩,圆溜溜一颗白钨“成型矿”,土黄色,光滑溜圆,象鸡蛋,却比鸡蛋稍大,横卧在片状的云母丛中,像一个鸡窝。白色的云母与黄色的“鸡蛋”形成鲜明的对比,非常精致可爱。
连曾女子也凑过来看了,觉得很美,很巧。就对侯三娃说:“你好好努力,也给我打一个这样的,我太喜欢了。”
晚上,马小飞就同哥哥一道,过来看侯三娃,东一句西一句闲聊,说了许多注意安全的话。建议曾女子就做点洞外的事,别进洞去。这山是属阳的,惊吓了矿脉,出不了矿,可不是玩的。马小飞又说,“你走那几天,成都那个欧阳,带着一个法国人,叫科恩,买矿晶。这老外太刁,这样看不起,那样看不上。后来,我把那个带岩石的白钨矿晶搬出来,喊价三万五,他竟然多给一万,说这一万,是买那岩石的。”
马大哥说:“金老板带回来的资料太重要了。科恩说,那图就是他画的。”
说起金老板,马小飞好像想起什么,就又说道:“金老板听李闯买了你那个三种矿晶在一个板上的矿晶。想看一看,你道李闯叔怎么做?”
“怎么做?”侯三娃问。天有些凉了,曾女子拿了件外套,给侯三娃披上。
三人就往工棚里坐,背了风,暖和些。
马小飞说:“李闯不让看。坚决不看。”
“有这事?那是为什么?”
马小飞说:“不知道他啥意思。然后,金老板显然是受不得这气的。就出钱来买。他是两万六买的。金老板开口就给六万。”
曾女子在灯下折叠衣服,听到这,禁不住“呀!”一声。
马小飞回头看一眼曾女子,笑笑说:“不用奇怪,还有惊奇在后头哩。李闯叔不卖。金老板再翻一番,给到十二万。”
曾女子和侯三娃,哑了嘴,无语。连空气,也静止了不动。约莫好几分钟,侯三娃长吐口气,问:“卖了?”
“没卖。”
侯三娃叹气,说自己没那福份,将来若再打到好的矿物晶体,直接背回家,下猪圈埋了。
马小飞也叹气。请了那么多工人,柴油炸药每天都要花钱,工人每月工资拖不得的。矿层始终不见扩宽,二三十公分,有时十公分,差点尖灭,贵州沈矿工说再放一炮,结果,把矿层续上了,又是不温不火,不多不少的矿石。哪怕打一个大点的晶洞也好哩。
马大哥说,“不急,吉人自有天佑。我们只管凭了良心做就是。”
又说了一席话,马氏兄弟告辞走了。
侯三娃与曾女子相拥而歇。棚内,拥塞不堪,到处堆放了五金工具,厨房的锅碗瓢勺,空地处只够移脚。一张木板用四个石头垫上,离地一尺高,这便是床了。柴油的闷气与人的汗臭味,混杂了扑鼻。棚外,山风呼呼,紧一阵慢一阵。一声紧急,像千军万马呼啸而来,摧枯拉朽,仿佛棚桩都要被拉起。一会慢声,习习细风,像初恋情人的窃窃私语。棚顶边上透光,能看到外面灰白色的天空。曾女子心想:原来这天,不是黑色的呀?!.
天亮,曾女子先起。高压锅闷了稀饭。铁锅煎了面饼,红糖心,赤豆做的沙心。找了一阵,没有下饭的菜,又切了土豆丝,拌上青椒,炒出一盘香喷喷的下饭菜。心里埋怨,平日里,这些没有女人照顾的男人,不知道怎么做吃的。喊侯三娃起床,却早已拖了机器去洞口连接好了。
三口两口喝完稀的,一口衔了饼子,向洞口走去;一根绳索,拉响了发电机,嘴里的饼子,恰好吃完。侯三娃提了大风钻,摁亮安全帽上的矿灯,回身对曾女子一个微笑,便猫腰,进了矿洞。今天浑身是劲,一个排炮眼,很快打完,装填了炸药,接上雷管,点燃引线,一溜烟,跑出洞口,向山下扯开嗓子喊:“放一一炮一一罗一一,放一一炮一一罗一一,”
洞口的直线方向,是不允许有人的。
三分钟后,洞内闷闷地传出轰隆隆的声响,像滚雷,由远而近,雷声夹裹浓烟,喷涌而出。顿时,一根巨大的烟柱,向空中竖立……
侯三娃便打开了鼓风机,突突突的机器声,兴奋地欢唱,好象受了主人喜悦的感染,马力十足,风力强劲,烟雾散得极快。侯三娃当时用心数了炮声的,一共八响,没有哑炮,所以,洞子进得很大胆。刚一跑拢掌子面,矿灯扫一圈洞壁,马上又兴奋地跑出,向女朋友报喜:
“打到矿窝子了。我估计没有一米厚至少也有八十厘米。”
曾女子不懂什么“矿窝子”,反正,肯定是好事情,也跟着高兴。
一车车矿石便被推出洞外。侯三娃教女朋友认矿辨岩石,岩石扔下山坡,矿石装进口袋。整整装了一天,还没拉完。
马小飞听侯三娃放了一个排炮,就再没声息,就估计打到大东西了。要不是矿层厚,要不就是大晶洞。到天晚太阳挂在西边的梁子上,就好奇地过来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