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故事——深夜故事系列之三
深 夜 故 事
——深夜故事系列之三
故乡的家在一个叫后蒋坊的村子西头,那是一座没有院墙的老宅,相隔一条土路,便是坟茔堆累的枣林。
记忆中隆冬的夜晚,常和母亲一起去后院婶子家串门,大人们每每闲聊到深夜。那里的常客还有丙寅爷爷,老人一生坎坷,闯过关东,蹲过冤狱,能讲很多传奇故事。比如杨家将,那时还没有被刘兰芳在电台中播讲,我是第一次听到“大郎替了赵光义,二郎替了赵德芳”,尤其“三郎被马踏如泥”,着实令我心惊肉跳。于是在想象中,我的脑海里便展开一幅人喊马嘶的战争画面,它就发生在村西的野地里。故事讲完了,大概是因为情节的惨烈,抑或是因为入神久坐,以至于深夜回家时,感觉腿脚都有些笨拙,并且不敢向西边野地里看。
如果追本溯源,我听故事的第一主讲人自然是奶奶。当她老人家还在世的时候,经常会给我讲故事。有一些是她主动讲给我,有一些则是被我缠不过讲的,也许有此故事,也许是自行加工乃至现创。
现在想来,其中一些明显是“针对”我的顽皮,也是出于疼爱和劝诫,因而带有吓唬小孩的意味。这种故事不多,比如“打希巴郎的”(人贩子)。在那个年代,那个年龄,这应该算是恐怖故事了。于是它们从此寄居于我幼小心灵的深处,成为许多恐怖梦境的元素。比如我梦见“打希巴郎的”,那人就在家后的十字路口;梦见地下宫殿里的古人,他们就在前蒋坊村西边的小路下;梦见一个半人高的小铜佛,它从与卧房相通的东耳屋地下钻出来;还梦见一个黑衣瘪嘴、目光游移的老太太,先是从东耳屋向卧房里探看,被我发现后干脆径直走出来。这些鬼怪的梦境,充斥了我童年的记忆。也许因为这个原因,我儿时的胆子一直很小,并且现在也不算大。然而,越是胆小,越是好奇心重,也就越想听大人们讲恐怖的,尤其是鬼怪故事。
而关于鬼怪,家乡确有很多神乎其神的传说。
比如我们村,就有“小白猫”的故事。说是每到半夜十二点,村北某家的坟地里,就会钻出一只小白猫,跑进村子后,消失在某某“寡妇”胡同。之所以叫寡妇胡同,是因为那里有一个寡妇人家。我曾信以为真,对那个地方恐惧有加。和伙伴们议论时,也曾兴意相约在深夜前往一看究竟,但终究没有足够大的胆量。后来才明白,这其实是有人不怀好意地故意传言,因为“某家”的坟地里,埋着个孤老男人,而自那里出来的小白猫跑进“寡妇”胡同,这意义自然显而易见。
真正流行的传说,是人们经常讲起的“屁大乎子”。这种名称怪异的东西,没有人能说清楚究竟何等模样,好像是一种形似野兔或者小狗的东西,能够直立行走,也会些变化,喜欢到处挨捉弄人。比如我的一个伙伴就讲过,他的三爷爷看西瓜地,晚上住在窝棚里,就曾半夜被颤醒,发觉竟是被屁大乎子抬着床在野地里转。三爷爷给出的忠告是:如果你发现被屁大乎子抬着,千万不要出声,因为它玩够了还会再把你送回原地;而假如你一旦出声惊动,它就会把你撂在荒郊野外不管,那就只能自己扛着床回去了。
这些故事乍听起来可怕,但细究却很有些玩笑戏虐的成分。而相邻的后李村,则有一件听似极其真实的鬼怪事情。某人的奶奶,一天晚上到村南的地头去,抬眼见一头毛驴跑过。而仔细看时,那驴竟然没有头!老太太吓得自己都不知怎么回的家,当晚就病了,从此瘫痪。那段时间,我路过后李村街头,竟然真的见一个病瘫的老太太在树荫下乘凉,据说就是她看见了无头的驴。
然而我认为真正可信的诡异事情,莫过于大舅的一次经历。
大舅是个买卖人,胆量过人。一次从衡水步行回家,途中因事耽搁直到天黑,因自信路熟,于是超近道而行。隆冬时节,没有月亮,只能根据大致所见,沿若有若无的道路前行,一直走到约摸半夜还没有到家。后来隐约见远处似有灯光,就紧赶而去,却进到一片黑压压的松柏林,估计是大户人家的坟地。本打算尽快穿过去,然而无论怎么走,身边总还是高高低低的坟堆和松柏树。
大舅心知是迷路了。这种情况乡下多有传说,俗称“鬼打墙”。那夜本来有几颗星星,但自从走进松柏林,就连星光也看不到了。一阵风来,松柏森森作响,令人胆寒。但大舅胆子极大,又是个不信邪的人,就边走边大声喊叫,然而依旧走不出去。后来,他发现坟地中有一座房子,走进才知是个钟楼,于是爬上去边敲边骂,心想就是真有鬼也要把它“敲”走!敲了一阵下来又走,仍然没能出去,估计时候也离天亮不远了,干脆就坐下来休息。直到东方发白,大舅才终于走出坟地,发现自己身处离家不远的某村附近。
大舅胆子大是出了名的。在他六十多岁的时候,一个大年三十夜,有事和表姐去村外,远远见坟地林间有一盏小红灯笼,甚是鬼异,大舅决定前去看个究竟。因为家乡有很多关于坟地鬼灯笼的传说,表姐这时已恐怖至极,说什么也不让他去。最终大舅还是去了,表姐不敢一个人呆着,只好也跟着。随着离小红灯笼越来越近,依稀能够看出它是被挂在枝间。直到走近才看明白,原来是人家特意挂在坟头上的一个纸灯,想是拿来给过世的亲人“过年”的。大舅觉着这主意挺好,于是回家也拿个灯笼去挂在姥爷姥娘坟上。
出于好奇和刺激,鬼怪事件很容易流传,然而此类故事大多没有人去查证过,或者纯属捕风捉影,根本无从细究。而我所听到的确实可信的事情,比如大舅遇到的“鬼打墙”,不过是经常发生的迷路现象,已经有很多科学解释;坟地里的小红灯笼,则确定不是鬼怪事件。这说明,鬼怪故事要么是人们出于各自目的存心编造,要么是因望而生畏,或是不求甚解而造成的误解。
平心而论,无论真实与否,我喜欢鬼怪故事。因为,相对于生活的平淡无奇,它们所给予我的悬念,和超乎现实的想象,无疑是一剂极有价值的调味品。
2013.11.19初稿 2013.11.25修改
2018年11月,作者诗文集《青的守望》由中国书籍出版社出版。本书为作者自选诗歌、散文集,分为《寂寞思索》 《青春回看》 《尝试成熟》 《且吟且忆》四部分,计28万字。全书收录原创诗歌319首,散文及短篇小说64篇,为自1990-2017年间,作者创作作品的精选。
《青的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