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度小说推荐」肖豪杰|祥云在天



作者简介
肖豪杰,男,陕西理工大学教育硕士,擅长诗歌、小说创作。
祥云在天

妈说,李宝,你知道吗?妈生你的时候看到了一团祥云,然后就有了你。妈知道,妈生了个宝。
妈,都是些心理作用,有这事吗?
怎么没有?妈亲眼看到的。
从小到大,我妈都这么说。我先是半信半疑,后来听得多了也就信以为真。所以我一直都很自信,我是一个有祥云笼罩的人。高考那年,我周末逛到旧书摊上无意翻看了《易经》,就萌生了一些想法,为了证明自己的才能,我不顾家人的劝阻偷偷地填报了XX大学哲学系研究中国哲学。
大学四年,我系统的看完了学校图书馆所有关于中国哲学的书,同时涉猎了西方哲学和中西方文化史,我可以骄傲地说,班上没有一个同学超越的了我。我的毕业论文从考查人类的起源出发具体研究了: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
毫无悬念,全系只有我一个人的论文在评审中拿了三个优秀。这可把我高兴坏了。可是,乐极生悲。转眼间,论文答辩结束,也轮到了我的毕业季节。
那天下午宿舍一下子都走光了,我从图书馆抱着一大摞书回来,看着凌乱不堪的宿舍,心一下子仿佛被掏空了。
我是谁?我知道。我从哪里来?我知道。可我却不知道,我要到哪里去?最后伴随着高高的一摞书的倒塌我稀里哗啦地坐在了地上。整栋宿舍都寂静下来弥漫着人走茶凉的味道将我沉没在远古的枯井之中。
妈,咋办?
妈说,没找到工作那就回来。
大学四年,我的世界里只有看书、论文和学习。临到毕业没有未雨绸缪,俨然一股清流,与世隔绝。
要不过来跟我混呗,菊打来电话。菊是我落魄时唯一还在联系我的朋友。菊说完后,我很感动,但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我一口回绝。
你多管闲事!我很快会找到工作,就这样挂了吧。
后来妈说,菊那天哭了。也许我当时不该那么鲁莽,可末路穷途,我已经焦躁地失去了理智。
我卷铺盖回家。
漫漫长路,铁路穿过无数个黑漆漆的洞子,震耳欲聋,却与我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妈说,不急,先苦后甜。
我说,咋办?
参加完一个公务员考试,感觉没戏。
我说,我要出去闯荡。
妈说,也行。
那天,我妈领我厚着脸皮去一家一家求熟人,最后我就来到了星光璀璨的深圳。
晚上,关外观澜汽车站广场上,热浪翻滚,昏黄的灯光下,漂泊他乡,一切都是新的,一切又那么陌生。
亲戚来接,打的过去,城中村的一个三楼。第一次见到如此狭窄、潮湿又闷热的房子。楼与楼的间距唾手可得,让你很容易在深夜被一阵急促的声音惊醒,很快感知到对面楼上正在进行的荷尔蒙游戏。那晚我的想象在被颠覆,可在失望中又幻想着未来的希望,我要尽快逃离这里。
找不到工作很正常,不急,我当初找了整整一年的工作。你有很多种选择,既可以去龙华人才市场参加现场招聘会,也可以直接在招聘网上投递简历。亲戚说。
我当时听了心里有点儿发凉,卡在喉咙里的冰镇啤酒怎么也咽不下去,心里暗想这可别成了一句谶语。
只有出来混,你才知道身边的很多人,其实并没有人们传说的那么如意,那么厉害,那么牛逼,很多时候都得靠自己。同样在大城市,没有工作的无业游民真是度日如年。
那段日子,我每天都很认真的在网上投简历,并不忘在邮件里附上我的优秀论文电子稿。
我顶你个肺,扯淡!很多天以后,亲戚看到我的邮件后说,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要到哪里去?
他问得我哑口无言,我的优秀论文瞬间沦为乐色。于是他劝我干脆直接去人才市场应聘。
于是挤下公交车,买了票,进入两层招聘大厅,早已人满为患,天天去天天投,有的直接不看,有的把你简历当场撕掉,有的很有礼貌说另行通知,就这样我渐渐失去了回出租屋的勇气。
三个月后,我开始心灰意懒,成为一个洗碗都被嫌弃的痴呆人,找工作成了副业,我整天浸泡在城中村的黑网吧里自我麻痹,竟也有些乐不思蜀。看电影,吃快餐,看电影,玩游戏,吃快餐,我在QQ上到处撒网聊天寻找存在感。
这个世界上存在真爱吗?那天我无意间打开一个QQ漂流瓶。看头像,我猜测是一个女孩。结果在预料之中,很快我回复了五个字:我相信有爱情。第二天我就收到了一封回信:如果有爱情,那么爱一个人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爱着你就像老鼠爱大米。
呵呵,你真逗。
呵呵,一下子,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幽默起来了。我们在QQ漂流瓶上聊了很久,并成为了网友。她的网名叫露丝,我的网名叫杰克。没想到我们竟然是泰坦尼克号上面的一对情侣。
可是泰坦尼克号沉没了。她伤感地说,杰克和露丝虽然相爱却最后没有走在一起。随后留下一连串伤心的表情,我听后心里不禁一颤,难道这又是一句谶语?
繁华的都市,夜晚星光璀璨,漂泊的人啊流向远方,车来车往,高楼大厦,何处是我家?何时有我的家?露丝说时,我感同身受,我没有告诉她我的处境,我这个掩耳盗铃的骗子,此时正在彼岸经受着烈火的考验,我的内心兵荒马乱,我的处境水深火热。
露丝在关内福田,靠近东门,临近一条夜市街。她说每晚都是彻夜灯火,越是热闹越是寂寞。也许是寂寞他乡愁,她又感慨地说,白天的我是一个工作狂,晚上的我是一个寂寞鬼,闲着的时候,真是有种沉没大海的恐慌,侵入骨髓的荒凉。
我们很聊得来,几天后与露丝就通上了电话,典型的广式普通话,说起话来淑女的要甜死人。她做销售,业务很好,收入也很高,这让我不久陷入了窘境。也许终有一天到纸包不住火的时候,玩火自焚,我们的泰坦尼克号就要翻船。
我们网恋了。
我有了短暂的爱情。
那天,我们约好在洪湖公园见面,我在出租车上把她的照片看了又看,脑海里不断地想象着见面会的各种场景。当我在洪湖公园附近的沃尔玛下车打算买点东西时,才发现自己的银行卡里已经所剩无几。毫无预兆没有一点儿防备,瞬间,我们关内与关外的差距出现,也许她就活在欧洲,而我却在遥远的非洲。
没有结果的爱有何意义?不能给予的爱还有何脸面相见?那一刻我在内心里不停地咒骂着自己。
原路返回,我要去找工作。
找到了新工作,找不到归属感。
看门狗!有人喝醉了就会对着我们的值班室喊。
我降低了择业标准,还是没有把自己推销出去,就像一名拾荒者一样,饥不择食一路寻寻觅觅,最后成为别墅区的一名保安。小区是高档住宅,私下里也被叫做二奶村,这里住的大抵都是留守富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花花绿绿的女人来来往往,值班室聊天的话题也就很乱,因而很多人沉迷于八卦消息之中,已经乐此不疲。
看,快看,刚刚出去的那个红色保时捷听说是刚住进来的二奶。
谁说,明明说她是三奶。
那有什么稀奇的,独栋别墅那个女人听说还是四奶呢。
上了岗,你才发现很多事情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不堪,有一大把的大学生来这里干过,来了又走,走了又来,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不过有钱人的地方真不错。小桥流水人家绿植喷泉鲜花,一路走一路看,还能欣赏小区音乐广场播放的粤语歌曲。
要不是后来发生的事情刺激到了我,也许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还是会继续待在这里,别墅区里当保安,富婆堆里看富婆。
阿彪同时泡了两个富婆,这消息很快不胫而走。
阿彪这小子玩得也真够嗨的。有人说,来了没几天就直奔主题,搞得两个女人神魂颠倒。说的人意犹未尽,听的人却话锋一转,不过,我看他也不要把好事做绝了。
自此阿彪也不来上班了,整日不是开着红色保时捷,就是开着紫色宝马出去兜风。很是拉风了一阵子。
也许跟所有的故事一样剧情发展到这里都难免要发生反转。一个月后,上午值班忽然听到一个小道消息,打破了我们平静的生活。
你知道吗?嘿嘿,小区里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情,红色法拉利和紫色宝马女为争夺情人,因爱生恨咬伤了情人导致男人终身残废……。
知情的人说,这不,被我猜中了吧,甘蔗那有两头甜,两个女人成了烫手山芋,为了争夺阿彪,什么事情做不出来,阿彪啊阿彪,好事都让他占尽,他却不知道不劳而获的下场,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情等着他坐享其成?
果然,以后再也没有看到阿彪,往后就没人提阿彪的事了。因为大家第二天就遗忘了他,转移了视线,有人买了高倍望远镜开始玩起了偷窥:那些每晚没有关闭窗户的浴室,还有人影绰绰的房间。
一阵欲望的骚动,一片嘘吁的欢笑,人们在幻想中走肾,当发现窗户随时会被关闭,整个人陡然间又空虚起来,仿佛看破繁华背后的荒芜,想到的多半是受辱后的逃离。
宝啊,你爸生病了,需要手术。妈说。
我像被从天而降的巨石砸中,毫无防备,难道恶梦成真?
订了机票,当天赶回,开门的是我爸,红光满面的,反把我吓了一跳。
爸你没事吧?我退到了门外想看个仔细。
谁说我有事?倒是你的事情让我焦头烂额。
我转而气急败坏,想责问我妈,却被她满脸的笑容堵了回去。
饿了吧?先喝点汤,过会儿吃你最爱的回锅肉。妈说。
为什么喊我回来?我问。
知道你是忙,这不又年关了,可再忙也要相亲啊。妈说。
可我还一事无成,咋办?我耷拉着双手,埋下头去。
船到桥头自然直,没听过先成家后立业?妈说。
妈很自信,她相信儿子,相信儿子是个有福之人。
可事与愿违。
谁愿意和无房无车无工作的窝囊废见面?你愿意把你的女儿嫁给一个三无产品?多年后,我才知道这些拒绝的话。
我还记得的那唯一一次的相亲,姑娘也是被家里临时召回。
又都是急着想逃离的人,仓促间约好在有缘人茶座见一面。我妈的意思图个吉利。昨晚她做了功课,还特意带着老花镜看了老黄历,你看黄历上说明日宜谈婚论嫁,妈说。
早点去,第二天妈又说。
我嫌太早,就出门去湖边溜了许久,想让自己精神点。冬天的湖水还是那么静那么美,就是有点冷的深邃,像要把人吸进去。能看见有零星几个人正做着热身运动准备随时跳下水去游泳,觉得很是羡慕,看得人有些心头发热。我在湖边前后待了约摸两个多小时,直到冻得忍无可忍,才磨蹭着卡好点过去。
茶座刚刚开门,卡座冷冷清清不比外面暖和,坐了半个小时,喝了一壶绿茶,女孩才来,趿着鞋,素颜,一脸没有睡醒的样子。
别点东西了,她说,人看起来很实在,我有点心动。
不过后来的情形恰恰与我的想象相反。
我在类似路易威登的跨国公司销售部做策划,你呢?她开门见山地说。
弄得我一头雾水很是尴尬,见我没有开口的意思。她又说。
我妈说,让我不要告诉别人,我的博士文凭,这样不会吓到对方,你不该也会这么想吧?实话说,你若强大何须其它?都不在一个层面怎么又谈情说爱?呵呵,呵呵,真的,不骗你。哦,对了,忘了自我介绍,我比你大四岁。女大三抱金砖,不好意思,呵呵,多了一块,也许你hold不住吧?
女孩说完打了一个响指,喊着,服务员麻烦你帮我拍张照,我好回去交差。
我们见面前后不到5分钟,屁股还没坐热。
最后,女孩头也不回就消失在茶座门口,连服务员大姐都替我打抱不平。
什么态度?真是,什么态度?!
我一路小跑回家,进门就把自己锁进屋子里面,把门摔得震天响。屋里寂静的没有一丝声音,过了半天我妈隔着门喊,菊来看你了,菊来看你还不出来。
菊是我们以前的街坊,从小到大的玩伴,小时候害羞,一说话就脸红,可长大后,又偏属于混得很好的那种,她老爱往我家跑,可我却一直不喜欢她。
她找我干嘛?我又没死,不需要同情。我说。
你怎么能自暴自弃呢?宝。妈说,妈知道,妈只是让你去见见,长点见识。你不能就整天闷在家里,人家算命先生都说了,你还没到结婚年龄,但是必须要经历一些磨练,先苦后甜嘛。你在湖边转悠的时候我们都一直远远地跟着的……
不知怎的我一下子没有了怨气,只是满满的惭愧。
晚上,我去找菊,向她道了歉。
其实你也不是一无是处,真的,别介意。菊说。我没有接话。我特意又溜到湖边,很失望没有看到冬泳的人,湖水已经看不清楚,模糊一片,我觉得自己小的可怜仿佛沧海一粟。
哪有?我把你之前写的东西贴到论坛上了,很多网友留言希望你能连载。
我是有个爱好,可都是些瞎编乱造,故事的主人公与现实中的我恰恰相反,主人公往往总能经历磨难让自己从弱变强,傲视群雄。说来可笑,有点模仿网络小说的味道。
确实写得很好啊,菊猜透了我的心思,她继续说,谁希望自己整天凄凄惨惨的,为了理想为了希望,渴望那样的生活有错吗?
可我还是觉得菊不应该不经过我的允许,就把那些故事发了出去,也许是自卑作祟,我害怕评价,我想把它们删了。
我打开论坛网页,正打算删,就看到了长长的留言,如菊所言,下面全是留言,希望我继续写下去,及时更新……
一瞬间我仿佛走进来另一个新世界,有点激动,一吐心中淤积已久的晦气,我多么想证明自己,这是多么及时的一场甘霖。
原来那次相亲的女孩叫lisa,她也关注了我的论坛。
嗨,你好!还记得我吗?我是lisa。
我不知道她从哪儿得到我的电话,也许是问的我妈,也许是比较神通广大吧。我管她的,她说他们公司想应聘我去搞企业策划。
原来我都忘记了有这门子事情,那次相亲失败后,我恶作剧的给lisa所在的跨国公司投了一份简历。已是物是人非,没想到国际大公司也喜欢吃回头草。
什么条件?我说完,脑袋里突然闪过一个恶作剧的想法。
美人加美元,够吗?
不好意思,那我想问一下,是不是外国的月亮都比中国的圆?
能不能好好聊,lisa好像觉察到我在恶搞,她停止了笑容对我地说。
真的我是说真的,我一脸诚恳地说完又问,那外国的狗屎是不是也比中国的香些?
说完,我抢先把电话挂了,心中不禁涌起了一阵快感。管他的,我们是大路朝天各走半边。
就这样一年将过,又奔年关,工作的事情有了眉目,爸妈终于可以畅所欲言,话锋也跟着变了。
要不今年我们再相一个?我妈开玩笑地说。
随后我爸就在我面前给我扳指头,那家那家闺女已经嫁了,那家那家闺女还没有嫁,说到这里,我爸话锋再转。
没有眼光嘛,大龄剩女也是自己把自己耽误的,谁让自己眼光那么高呢?
我说,爸你啥意思?
啥意思,还不明白?你爸这几年为你的事情发愁,你看把头发都焦白了。从脑门到头顶不剩一根黑的。我妈接过话说。
真的,我回头细看时,发现略带羞涩的父亲,已是满头白发。
没有悬念,这次从我计划回家起,我妈每天就要给我煲一个电话粥。
宝,你确定几号回来啊?然后第二天再重复一次,好像怕我又不去一样。
我觉得爸妈似乎真的对我有点儿急了。
又开始做恶梦。梦里我不停地从底层爬到顶层跌下来再从底层爬到顶层再跌下来。睡得不好,早上有时猛然被惊醒,起床时五点过五分,坐起又回顾了一遍晚上的爬楼梯,心里还在突突地跳。
菊去相亲了,不知为什么我的心里开始堵得慌,有点空落落的,不安宁。从小菊就像一块黏牙糖一样跟我粘在一起,想想我们以前的玩耍,想起我以前的蛮横,想想她从始至终对我的默默支持,我不知道说些什么。
要不你去看看菊,谈不成恋爱,邻里一场,或许心里会好受点。妈说。
哪跟哪?无缘无故的,我为什么要去找她?我说。
还嘴硬,自从菊那天走了,我看你就有点魂不守舍。
那天,菊来跟我们告别。
阿姨,我要去上海了,叔叔你们有空来玩。很唐突的一句话,我们还没有明白过来。说完也没看我,她又说,我去相亲了,我爸妈没意见,如果不出意外,过完年,我就要去他那边上班,慢慢把关系确定下来。说完菊再也没有说话,只是忙着手里的饺子皮,显然我们都沉默了下来,饺子还没有熟,她接了个电话就走了。
她去相亲了,而我这次回来很多之前找上门拒绝了我的都又跑来要和我相亲,结果又都被我一一回绝。
好女难寻啊,宝你怎么就不抓住机会呢?菊走后,我妈无不感慨地说,怎么当初就没有想到你们俩可能会成为一对呢?
我有点烦,焦躁的不愿意听。
我没有回答我妈,也没吃饺子,径直从家里出来走到街上不知道去哪儿,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不觉间又转到了湖边,周围很静,没过多久,天空竟然露出了阳光,扑向湖面,波光粼粼,金光闪闪。
有几个人在冬泳,时而浮上水面,时而沉入水底。我喜欢看他们游泳却一直没有勇气去尝试。就在这时我猛然抬头发现远处的岸边长凳上还坐着一人,太远有点看不清楚,不过长发飘飘的样子,是那么的熟悉。
这时湖边的音响里歌曲由一只悠远的曲子变得欢快起来,哦,原来是梁静茹的《勇气》。
我沿路听着,不知什么时候疼痛的心突然松弛起来,有点明亮。我不由得加快脚步跑了起来,我得趁着这首歌曲还未结束去勇敢一次……
啊,菊,我的菊!

责任编辑:张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