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假使有月光,那也该是你的模样
遇见·江昭和
二十多个小时之前,我在火车上柔柔眺望着山海关初生的月亮,心里默默地酝酿着那句忽然浮起的话:
「而今,我就在关内,而你在关外了。」
虽然,这个「你」究竟指的是谁,并不真切,也许是北方,爽朗的天,也许是北方,泼辣的风,也许是北方,广袤的平原,也许是北方,心实的人。
总而言之,我的人是整个儿地原封不动地跟随着火车的奔驰而南下的,但是我的心神儿,却仿佛仍旧残留着几分,还摇摆晃荡在北方婆娑起舞的树影里。
「君若是知我情由,怕不待和天瘦。」
像一座人去楼空的秋千架,还在原地自作多情地摆荡,其实那人早已随暮色渐远,只是它还无法转瞬间心如止水,只是它还记得秋千客手心扶绳的暖,只是它还心存几分眷恋。
只是那一抹绚烂的夕阳,隐退在苍茫的地平线以下,却还有一抹淡淡的回光,游荡在低矮的院墙上,是美人离去时黯然的一瞥,是炎夏来临前,那一掌温润的春水,是雨雪霏霏里,墙角的那一枝梅。
不多不少,只剩那么一点,却足以令人忧郁,足以让人心生蜿蜒曲折的思绪,足以让人沉迷,足以让人感到马蹄声声远去般寂寞的愉悦。
我的手贴在车窗上,我的眼一刻也不割舍,又能够如何呢?
尘世间的欢乐,都是水流,人生在世的感动,都如捕风,关于我想念你这件事情,不知几人能懂。
但一想到这盏月的明灯,毕竟是四海能够同赏的,心底便沁着一丝零星的温暖。
纵然你凛冽着北地的疾风,在迅速降温的夜里瑟瑟缩缩,走过人影越来越萧瑟的寻常巷陌,而我只是披上了一层薄薄的外套,喝一杯冒着热气的水,看一本动人心魄的小说。
但是推开窗,走出门,那从天宫里遥遥散落下来的月色,澄澈过我的,我知道,它也皎洁着你,分毫不缺。
在矜持而迟缓的古代,两个人若是天涯两隔,鸿雁传书太久,满满心意写不尽,每每想到苍穹里的日月,毕竟是同甘共苦的,心里也便感到细细密密的安慰。
这也是不能朝朝暮暮的两个人,难得的一点牵记和指望了。
古人的美,便在这里,那苍凉的,黯然的,渺茫的,悠远的时光和故事,蜿蜒蹉跎地,也是神秘的浪漫诱惑。
所以独上西楼,肠断白蘋洲,或者夜雨寄北,独坐幽篁里,还是沉舟侧畔,坐看云起时,都显得摇曳多姿,反而身临其境的真实感受,会退居幕后,不再重要。
虽然今时不同往日,但是情深缘浅,惺惺相惜那回事,古往今来,并无太大更迭。
然而二十多个小时以后,我在自己的房间,只能遗憾着今夜的阴雨绵绵,遗憾着不能一睹明月的芳容,那被张若虚如此潋滟盛赞的景致,终究是与我无缘了。
我在片刻之间,化身为古时候的某个人,因为一次天空不作美,心底生出了无法排遣的幽怨。
只能将满腹的心思,脱身于古人的牙慧,将那些令人流连思慕,怅恨久之的描写月色的诗句,一点点地自记忆的湖泊里打捞起来,当作缥缈的安慰。
像是「鄜州一片月,今夜只独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最寂寞的那句「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还有最出彩的苏东坡的「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的诗句,潺潺而来,伴着窗外静夜里,淅淅沥沥的雨声。
古人对月是格外钟情的,什么时节的月,什么状态的月,什么天气的月,什么情怀的月,都被他们写得泛滥了,写得痴绝了,写得直叫人缄默,直叫人心酸,直叫人唏嘘,直叫人发愁了,什么也不必说了。
他们还给月,取了那么多优雅美丽的名字,什么金蟾啊,玉盘啊,娥眉啊,玉轮啊,数不胜数,美不胜收,要么和金银财宝挂钩,要么和丽人妙姝互譬,可见古人的心思。
小时候大人说,不要指月亮,它会变成镰刀,下凡割你的耳朵。他们还说,月亮上面有一座广寒宫,锁着一个清辉玉臂寒的美丽女子,陪伴她的只有一只玉兔,还有一棵怎么砍也砍不断的桂花树,少年时候只觉得这个故事美,到而今只觉得再悲伤颓废不过了,一个人在那样的世界活着,哭也没有人听到,一个人在那个地方死掉,化成灰也没有人闻得到。
后来还听人说,你长长久久地凝望着月亮,就会看到那上面藏着一个人,怎么不会,因为那个人,就是藏在你心底的那个人的投影罢了。
如果今夜是个好天气,那么我眼中的婵娟,和你眼里的玉蟾,应该是一般的倾国倾城。
只可惜人生不如意,天意不可违,不知道你所在的天地,此时此刻是怎样一片皎洁悠远景象。
只能反反复复地听着许美静的那首《城里的月光》来自我解慰,那缓慢温柔的旋律,感人亲切的歌词,填补了此时此地冷冷夜雨的忧郁,在我的心底,遗落一池月光。
城里如果有月光,但愿它正落在你的眉梢眼角,让它轻悄悄地,守护你身旁,温暖你心房,保佑你吉祥。
一个人在家,更新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