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们终将熄灭的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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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昨晚到今晨,一直在循环的歌曲是《爱江山更爱美人》。

对于这首歌最初的记忆,定格在少年时候。那些日子里,爸工作之余,除了抽抽烟,喝喝酒,打打麻将,就是唱着这首歌。

我自然不明白,他为何对这首歌情有独钟。我也无法体会,一个饱经世事,吃足苦头的中年男人,能够在这首歌里寻找到多少望梅止渴,海市蜃楼般的悠远抚慰。

那些年月,我甚而觉得这首歌的词写得也未免过分平庸,所以往往是不屑一听的。

然而日久天长,跋山涉水之后,幽幽然地,我居然觉出了这支歌里,几分寥阔动人,而又慷慨深沉的况味。

又因着它与少年时光的这一段牵系,故而它之于我,竟有一种藕断丝连,根深蒂固的情意。

昨夜我在黑灯瞎火的房间里哼唱着这首歌,室友竟也情不自禁地跟着和起来。想着还有几个月就要各自天涯,分道扬镳,心里居然起了一点点怅惘与酸涩。但我没有任其绵延泛滥,无所顾忌地表现出来。

我还故作轻松,豪情万丈地说,你想想那幅画面,一个英姿飒爽的男子汉,留着长髯,腰边挂一柄剑,牵着高头大马,身边靠着不施脂粉,同样刻骨柔情,侠气丹心的美人,该是怎样的妙不可言。

即便是柔若无骨,弱不禁风的才子佳人,到了此时此刻,都忽然生出了一腔豪情万丈,气吞山河的情怀。难怪从古至今,文人墨客到了名山大川,那诗词曲赋便水到渠成地慷慨激昂,血脉贲张起来,便不自觉地愤世嫉俗,或者忧国忧民起来。便一字一句铿锵,一点一滴霹雳起来。

这与身在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或者烟柳画桥,风帘翠幕,看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气质当然是不一样的。

所以李白诗情一吐,就是“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王之涣不出其右,“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或者“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再或者王维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字字句句都令人觉着精神一振,神采奕奕,胸无大志也瞬间抖擞筋脉了。

且不说热情昂扬,血气方刚的青年才俊,即便是壮志未酬,滚滚红尘里终于磨平了棱角,钝化了斗志的沧桑男人,在此时此刻也不由得想念起了当年勇,像苏轼肺腑俱热的那一句“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读来令人不由慨叹唏嘘。

而听着这首《爱江山更爱美人》,我所体会到的,正是这样一种沉郁顿挫,激情盈满怀抱的感慨。

那是多少男儿郎内心汹涌澎湃的志愿,功成名就,一览众山小,春风入我怀,像张三丰,抵达武当,看着群山逶迤,凝神间,醍醐灌顶,就此立宗立派。

那也是金庸《倚天屠龙记》里《九阳真经》的口诀:“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自身旷达圆满如心怀恒定宇宙,对手任其来势汹汹,刀光剑影也自随心如意,切磋往来,那是大侠气概,更是人生化境。

入江湖几十年浮浮沉沉,打打杀杀,最终不过是渴望鸣金收兵,行到水穷处,坐看月明星稀,静听水声潺潺。

而这首歌里传达出来的浪漫情怀就此昭彰起来。爱江山,不是不爱的,谁不愿坐上帝王宝座,但更爱的是美人,周幽王爱,所以宁可为之戏谑三军,吴三桂爱,所以“冲冠一怒为红颜”,顺治出家,所以僧房里长夜寂寂,就此不点灯,为着对旧人心怀牵念,从前读《鹿鼎记》,至这一节,是会心生无限温柔情绪的。

古龙小说里的男人更爱,他们真正性情中人,古龙对他们无论如何是豪爽的,慷慨的,也是慈悲的。有花有酒,有风有月,尘世中人,又有多少如他们一般,来时洒脱,去时傲绝。

因为英雄好汉最怕孤单。这锦绣河山,万紫千红,假如没有知己共赏,总是美中不足,平添无限落寞。虽说“我醉欲眠卿且去”,但何尝不贪念着“何妨秉烛且夜游,人间能有几个秋”,莫走了,莫走了,既然天黑。

所以听了这支歌,热血男儿内心,怎会不波涛激荡。第一便想着扬名立万,在江湖上闯一番名头出来,否则誓不过江东,第二便想着与心上人策马扬鞭,再不计较江湖的恩恩怨怨。冥冥中,我是将“塞上牛羊空许约”的阿朱和萧峰,凑合在一起了,他们正在某个“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角落,举案齐眉,安居乐业,推杯换盏呢。

就像那首澎湃昂扬的《精忠报国》予人的感情。大学时候一个外表清秀柔弱的女同学,每到KTV必点这首歌,令人大觉意外,甚而啼笑皆非,但看着她字字含情地,心里也油然而生感佩。

那时候的老歌,便是这般平实朴拙,仿佛未经多少雕琢的词句,而吟唱之间,却表露着不尽酒酣耳热的潇洒心事,那是一个过尽千帆的老者,返璞归真了,知晓了人生不如意了,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了,于是自还残留着零星温热的心窝子里掏出这一些赤胆忠言,真是做梦也梦得实诚,也梦得叫人情不自禁。

因为谁都知道,人生一世,不如意常居八九,又有多少人功成名就,江湖留名,又有多少人天作之合,风花雪月,一生一世,最终多得是磕磕绊绊,无可奈何随遇而安。

但在听着这些歌的时候,我们仿佛还是那从容吐露“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心声的斗士,至少在那一刻,我们的心肠,又惊风乱沾芙蓉水地荡漾起来,那些回不去的热情清澈时光啊,仿佛汹涌澎湃地,又裹着岁月的尘埃与风霜扑面而来。

那少年意气,挥斥方遒啊,又再度浮现在脑海,像一湖的月光,像竹林打叶声里的吟啸且徐行的身影,虽然怕人取笑,便寻了借口,说怕“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但何尝不仰慕着“俱怀逸兴壮思飞”的浪漫主义者,“欲上青天揽明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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