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我的傻儿子
本文作者声明：该文为原创作品，
同意本公众号《征稿启事及免责声明》的内容。
转载请注明转载自 ID：dzwzzz0606
『记录你的心灵感悟与历程 分享你的美文佳作与思想』
杂散文丛｜微型小说｜诗词歌赋｜情感倾诉｜锐见争鸣
写给我的傻儿子
文｜李玉香
这是发生在我儿子身上的真实事迹。适逢儿子三十岁生日，我把它写出来，既是和大家分享我儿子的成长经历，也是感谢一路走来亲朋好友们对我儿子的帮助和照顾。
儿子，今天是你三十岁生日。对于始终沉睡在自己世界的你来说，并不明白三十岁意味着什么，妈妈无法跟你表达，也无法跟你解释。三十岁生日，冷清的没有鲜花；没有生日蛋糕；甚至没有一句祝福的话语；有的只是妈妈做的一盘你最爱吃的红烧牛肉。看你吃得有滋有味，眉开眼笑，一副满足的模样。妈妈想：这样也好！清浅如溪水，简单如白纸，对于你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幸福的事！
三十年前的今天，一个毫无征兆的日子。忙碌了一天的人们还沉浸在甜蜜的梦乡没有醒来，一声清脆的啼哭，划破了黎明前的静寂。你用洪亮的声音向人们宣告：这世界，我来了！粉嘟嘟的小脸、精致的五官、胖乎乎的小胳膊、小腿、吹弹可破的肌肤，面对上天赐给的最大礼物，初为人母的妈妈除了惊喜便是感动。小心翼翼地把你捧在掌心，像欣赏一件珍贵的艺术品，不敢抚摸，不敢触碰，生怕一不小心就会碰坏。每天看着襁褓中的你吃饱喝足，均匀呼吸，甜甜入睡。甚至勾画出了你翩翩少年、才俊青年的模样。
仅仅五天的幸福平安。第六天，你不吃不喝，哭闹了一整天。临到傍晚，出现了高烧，马上送到镇医院，护士给你扎针，怎么也找不到血管，你乌黑浓密的头发被剃了一大块，强有力的胳膊腿使劲踢蹬，一个医生帮忙按着，锋利的针头终于扎进了你的头皮。妈妈看你嗓子都哭哑了，心疼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住了一个晚上，退烧之后，医生便叫我们出院了。本以为经过这次折腾，你会平安健康、快快乐乐长大，哪曾想，这只是一个前奏，无边的灾难正向你袭来。
出院之后，你和前五天的情况大不相同。白天黑夜哭闹不止，吵得一家人不得安宁，一系列的病症接踵而来，反复低烧、咳嗽、肺炎、脂肪泻、抽搐等等。长达半年之久，始终辗转在乡镇医院和巫医巫婆之间。你胳膊上、脚上、头上到处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青紫针眼。香、表、纸钱烧了差不多几箩筐，奶奶磕破了头、跪断了腿，只求神灵开眼。倘若真是罪孽深重，那就降灾难于大人，换你一世平安。
神灵肯定也是庸神，并没长眼。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日趋严重。第二年的正月十三日，你反常的不哭不闹、不吃不喝、酣睡了一整天。到了傍晚，妈妈猛然发现你面色乌黑、嘴唇青紫、眼皮翻开、眼珠都突出了，妈妈吓得大哭起来。奶奶闻声而来，用手一摸，烫得厉害，连忙送到拾桥医院，来不及检查，直接插上氧气，主治医生面色凝重的告诉我们：“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孩子太小，病情太复杂，已经心衰，我们尽力而为……”。奶奶闻听此言，哭得撕心裂肺。
大伙儿一夜无眠，第二天清早，天刚蒙蒙亮，医生再一次明确地告诉我们：“我们已无能为力，你们要么转院，要么把孩子抱回去。抱回去是最好的选择，将来会省去很多麻烦……”。好心的亲人也劝我们：“还是回去算了吧！孩子没了可以再生一个，他们还年轻……”。我和你奶奶早已哭得六神无主，爷爷斩钉截铁地说：“转院，一定转院。毕竟是一条生命啊！无论将来是什么样子，我们都养他一辈子！”就这样，插着氧气的你，在医护人员的陪护下，来到了荆州医院。一路绿色通道，你被直接装进了婴儿保育箱，这一装就是十五天。期间，我们只能坐在过道里隔着玻璃窗看你小小的身体插满了各种管子静静地躺在里面。第十六天，你终于出来了，护士将你抱给妈妈。妈妈仔细一瞅，如五雷轰顶。你口鼻歪斜，面部扭曲。妈妈惊得连连后退，哭得肝肠寸断：“这不是我的孩子，你们弄错了！”这时，主治医师走过来告诉妈妈：“这是面神经麻痹和抽搐留下的后遗症，这只是面部变化，孩子太小，病情太复杂，用药过多过猛，会留下很多后遗症。比如，智障、聋、哑、瘫等等，你们要用心照料，用心观察……”。没等医生说完，妈妈早已瘫软在地。那时的妈妈刚刚二十岁，还是以为生活就像童话故事一样美好的年纪，面对猝不及防的迎头重击，除了哭毫无招架之力。之后又住了半个月的院，分别输了两次成血和血浆，慢慢地，坚强的你终于挺过来了。
杜鹃啼血，子归哀鸣。一岁了，别人家的孩子已牙牙学语，蹒跚学步了。你还不会坐，对声音也没反应。两岁了，还是老样子。妈妈安慰自己：不会的，我儿子那么多灾难都挺过来了，他是最强大的，只是花期稍迟而已。
三岁了，终于会爬了，听到声音或是叫你的名字有反应了。妈妈激动的泪光闪烁：所有努力没有白费，我儿子的花期终于到了！
四岁了，终于会叫爸爸妈妈了。然而，你还是只会爬，妈妈不断地告诉自己：不用着急！不用着急！我儿子只是缺钙腿没力。于是，买来更多的《鸡胚宝宝素》给你吃。
五岁了，你能说一句完整的话了，并且也能站起来走路了。妈妈喜极而泣：我儿子不是残疾！经历那么多灾难，上帝怎么舍得让你残缺！
上学了，看你每天兴高采烈的背着书包上学放学，像模像样的学着读书写字，妈妈想：没有好皮囊不要紧，关键在于内在！暗暗发誓：妈妈定将所知、所有、所能的全部教给你，让你成为有学识、有胆略、有使命感的男子汉！然而，同龄的孩子小学毕业了，初中了，你还是不会最基本的数字、基本的加减法、不会写自己的名字。这一刻，妈妈的世界彻底坍塌，不得不虔诚接受千百遍以来反复在眼前跳跃却让妈妈极力排斥的两个字——智障！我的儿子是智障！！最后的攻守顷刻瓦解，妈妈眼前一片黑暗，心如死灰，欲哭无泪。
你是妈妈的软肋。因了你的与众不同，不管是妈妈带你到哪里，还是你自己走到哪里，人们总是像看稀奇似的，对你指指点点，小声议论。有熟悉人的讥讽；有陌生人的嘲笑；有看笑话人的挖苦。是的，人们怎能不嘲讽？妈妈是老师，无形中定然得罪过不少孩子和家长，有此大好机会，他们怎能不幸灾乐祸？怎能不怡然自得看笑话？
多少次，妈妈亲眼看见小朋友往你身上扔土坷垃、踹你、搡你、打你，骂你，而你却笑嘻嘻的追着喊他们的名字要跟他们玩，还讨好的拿出东西给他们吃。他们竟一脸嫌弃的接过东西扔在地上，转身相拥而去，把你孤零零的晾在后面。
好几次，妈妈亲眼看见你喜欢别人家的小宝宝，满心欢喜地跑过去握住小宝宝的手，大哥哥般充满爱意的掏出零食给小宝宝吃，人家却一脸厌恶的将你手上的东西打掉，赶你快走！快走开！吓得你一脸茫然的不知所措。
你是妈妈的铠甲。因了母亲的天职，妈妈必须要保护你，维护你的尊严。之后，再有小朋友骂你，打你，欺负你时，妈妈也会去找他们的家长，和他们据理力争。妈妈一次又一次的告诉你，再有小朋友欺负你时，一定要狠狠还击。而你总是满不在乎的说：“妈妈，他们打得不疼，是在和我玩咧！”是你的至真至善、至纯至爱让妈妈释怀，让妈妈顿悟。再有人乜斜着眼睛鄙夷你时，妈妈就反复告诫自己：不必计较，不屑于和他们计较，只有在乎才有计较，他们不值！他们不配！与此同时，一个声音又在耳旁响起：不好看又怎样？智障又怎样？有本事让你的孩子在阎王爷面前打个滚，看能否回来，指不定早就去了！这样一来，索性大大方方牵起你的手，昂首挺胸，骄傲的从他们面前经过。
一个偶然的机会，妈妈得知掇刀有一所特殊学校，仿佛曙光照进，妈妈满怀希望的将你送到了这所学校。这是一所全日制寄宿学校，一个月接回一次，一切安排妥当，妈妈准备回家。这时，你已经意识到了妈妈要将你丢在这里，一步不落的紧跟妈妈来到了校门口，当守门大爷关上栅栏的那一刻，留在栅栏内的你，绝望的跺着脚，拼命拍打栏杆，声嘶力竭的哭喊道：“妈妈，你不要丢下我，你带我回去，我以后听话，不调皮了，好好写字……”。声声刺耳，字字穿心，妈妈狠狠心，擦干泪水，不敢回头的登上了回家的客车。第一个月接你回家，衣服被子肮脏不堪，黑板上就几个简单的数字。第二个月依然如此。第三个月黑板上都蒙上了厚厚的灰尘，面对不菲的费用和毫无起色的你，爷爷奶奶说我是瞎折腾(当然，今天的特殊学校都是费用全免，开设的班级更精细，更完善了)。可妈妈想，就算是培养你的独立和自理能力也好。
差不多快一年的一天，妈妈再次来接你，这一次，吓得妈妈魂都飞了，你居然和妈妈用手势交流，妈妈急得跑去找老师问情况，校长很无奈的告诉妈妈，其实，这是一所以聋哑教育为主的特殊学校，和你情况差不了，为数不多的几个孩子早就退学了，剩下你一个就安排和聋哑儿同吃、同住、同上课，爱说爱讲的你无人可讲话，只好和聋哑儿交流，慢慢就学会了手语。校长讲的头头是道，妈妈听得几分愤怒，几分揪心。愤怒的是：校方不早点告知详情；揪心的是：呆在无声世界里，你是怎样的无助和孤独？这个地方是万万不能再呆下去了，妈妈果断带你回家。至此，希望又一次化为泡沫。
后来，妈妈离开学校，南下深圳。因爷爷奶奶忙于农务，又还有年幼的妹妹要照顾，无暇顾及你，把你放在家里妈妈是一万个不放心，思虑再三，你随爸爸妈妈来到了深圳。这时候的你已渐渐长大，体力和智力都有了很大改善，表现出了超常的记人和记路能力。常常趁爸妈不注意，自己一个人坐公交到和我们不同区的大姨家，也常常一个人坐车到离我们一二十站的大姨工厂，惊得大姨一愣一愣，连忙给爸妈打电话，问是不是我们送你上的车。
你是扎在妈妈心尖上的一根刺。刺疼了妈妈，扎坏了你！多少个夜深人静，你六天前的模样清晰地萦绕在妈妈脑海，仿佛在谴问：是什么原因导致你如今这样？难道真如住院期间医生猜测——是在家自然分娩时羊水呛肺里了？是孕育你时老师体检，妈妈做X线伤害了你？个中缘由无从知晓，已无需知晓。妈妈宁愿相信是天意！是宿命！是妈妈福薄命浅，是咱母子就该以这样的形式融合！
你是横亘在妈妈心头的一道暗伤，不敢揭开，不敢晾晒。三十岁的你，原始如初。不被同化、不被污染、不知人间疾苦、不知世道险恶。不过，也好！这是只有妈妈才能懂的你特殊的幸福。妈妈常想：与同类孩子相比，你活泼开朗，阳光热情，语言表达能力强，记人记路能力也超强。是妈妈的纵容和放任自流，是妈妈过早的将你放弃。不然，你也许会和今天有所不同，或许具备基本的生活常识和谋生手段。是妈妈害了你，将你带到这个世上，却没有好好的保护你，没有尽到为人母的责任。
辰光有起落，天道好轮回。这一世，母子情未尽，来世再做母子，妈妈定然好好爱你，赐你一副强健的体魄，做一回真正的男子汉！
李玉香，女，五十岁，做过十四年的小学语文老师，后来回归家庭，一直是家庭主妇，业余时间爱好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