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而行

作者:非鱼
一早送女儿了回家路上,想着阳光灿烂,步行回家,正好享受下这份闹市独处的时光,避开了车水马龙的大马路,我走进了一条安置区的小马路。
一路上,阳光照得旁边的不锈钢窗户闪闪发亮,窗户如星河般灿烂。窗口悬挂的半蔫的青菜似乎在诉说着勤劳的主人追赶太阳的脚步声。一楼大部分铺面还没开张,不锈钢的卷闸门似乎还带着昨日欢庆和沉睡的气息。偶或开了门的铺面,老板们悠闲地搬把凳子,把自己投到太阳底下,燃起一根烟,在烟雾缭绕里眯着眼睛看看太阳,又用看看门口太阳底下自己精心种植的植物昨晚又被霜打了的模样。
走在寂静的马路上,一边是长长的居民楼,另一边是一家单位,单位里面篮球场很寂静,塑胶地面在阳光下似乎还带着湿漉漉的味道,不同于旁边的树叶和不锈钢护窗,她对阳光的青睐显得更低调,暗哑的地面微微掠起阳光折射的身影,静静地诉说前一天的热闹和欢腾。
单位另一边是一个硕大的停车场,走到单位尽头,停车场还在延伸,多出的一隅,豁然开朗,竟然是一片小菜地。这一刻如此好,阳光如此好,太阳正爬到对面的双子座旁边,把最温暖最热切的初阳洒满菜地。而享受此方宝地和阳光的人,当然不仅是我,我只是一个误入者,更有这片菜地的守护者,勤劳的主人。菜地的主人站在菜地旁,惬意地看看菜地,又仔细地看看菜地前那一字排开的水桶,脸上的宠爱和满足就像在清晨起床凝视还在酣睡中的孩子一般。

惊喜于菜地上布满的霜华,虽然阳光灿烂,但是这几天仍然是寒潮来袭。小时候的寒潮来袭的标志很多,李白笔下的“地上霜”就是最浩荡的标志之一,而城市的寒潮的标志也许就是屏幕上的那一串带负号的数字或者突如其来的彻骨的冷,没有一丝情感酝酿的机会,就把自己投入到棉袄大衣或者空调暖气的包裹中。而这片不知是被遗忘还是被厚待的小菜地,却把整个冬天从记忆中打捞起来。一层粉粉的霜华,把青翠欲滴的菜叶偷偷冬藏起来,昨天还鲜活的叶片此刻低着头,蜷缩着身体,原来世间万物的应激反应都一样啊,这一刻,突然想到,地球亿万年前遇到极寒时是不是也是这个姿势啊,我这无厘头的思绪啊!再看看这些长势正好的菜叶,红菜苔、白菜苔、芹菜、大白菜、小白菜、大蒜、还有一株主人舍不得拔掉的即将进行下一轮转世的辣椒杆和上面挂着的一个干枯的辣椒,她们齐齐在严霜中抱紧了自己的身体,只等着阳光来催生下一轮的张扬和绽放。
阳光钻进了双子座,此刻又从中间钻了出来,我亦是追赶着阳光在菜地旁转了几个圈。此刻,旁边篮球场已经结束了一场早练,菜地的主人已经来来去去了好几波,有抱着孙子过来的,有带着小狗过来的,他们用地道的方言聊着天,不时弯腰检视一下菜地,那投向菜地的目光深情如这一片醉里楚音。这些昔日的农人啊,在城市的蔓延中,把对泥土的感情浓缩到这一片小小的菜地里,在这一片幸存的土地里栽种记忆和希翼。
两只小狗也先后来到菜地,初来时也是缩着脖子夹着尾巴,然后在阳光和彼此的追逐中慢慢把身体舒展开来,还时不时绕到我的脚边,好奇地嗅一嗅,想辨别是不是同类的味道。而此刻,我也是缩在宽大的羽绒服里输下这些文字,虽然手有点冷,可是一种莫名的东西却在阳光中舒展开来。

阳光已经爬升到双子座顶端,菜地的主人们都已经纷纷散去,想来是回去准备上午的洗刷和劳作了吧。独留我守着这片菜地,而就在此刻,水桶里的冰已在慢慢融化,霜已然找不到自己的容身之地了,不情愿地化身露珠,坚守着一个夜晚的余寒不肯退场。菜地也似乎一片喧哗,首先是那倔强而粗壮的红菜苔早已昂首挺胸,用他粗壮的干挺起宽大厚实的叶片,借着一两缕微风把露珠毫不客气地抖落在地。温润的芹菜,默默地在阳光下坚韧地撑起自己细瘦的躯干,莲花般轮生的小小叶片,如一双双细软的小手,温柔地掬起露珠,一颗颗晶莹碧透的露珠在她的掌中纷纷被渡化。最折堕的当是那平日最张扬的大蒜,被霜打后,细长的叶片都伏垂在地,再难舒展,旁生的黄叶也是这片菜地里唯一跟辣椒相呼应的萧条,好在新生的叶片依旧张力十足。一丛浓密的小白菜苗簇拥在一起,密密麻麻,还没被移植的她们就像一窝小鸟,身体紧紧挤挨着,我想他们一定是在玩我们小时候对抗寒冷的一种叫做“轧油”的游戏,严霜在她们蓬勃的生命力和簇拥的温暖下不堪一击,对于她们而言,严霜只是让她们多享受一次游戏的欢乐罢了,对于未来,她们还不需要去思考,多么快乐的童年啊!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起了那些孩子们。
此刻,日头当空,菜地如春日般温暖热闹,节日的菜地旁写满闲适,年轻的爸爸带着双胞胎女儿在菜地旁马路玩耍,那一声声奶声奶气的呼唤温暖得如这当空艳阳,化开了世间所有的寒冷。
而眼前这片霜华,这片菜地,共同筑就了城市里泥土的记忆。我且转身,在叶尖上最后一颗露珠滑进泥土前,因为我想留住她跟菜地和阳光共生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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