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平先生谈高二适书法

萧平

江苏省国画院国家一级美术师

江苏省文史研究馆书画院院长

南京博物院鉴定顾问

故宫博物院客座研究员

高二适先生的书法作品因为客观条件的限制，展览次数是有限的，大部分在南京展出。感谢高老先生家人的慷慨，将全部家藏作品贡献于社会，在泰州、南京建立了两个高二适艺术馆。我是从上世纪60年代后期第一次看到高二适先生的字，当时就对他十分向往，一直到70年代早期我才第一次见到高先生，也第一次得到先生的作品，那个情景非常让我难忘。

高先生的一生并不长，年龄只有74岁，但他学习涉猎的方面非常广阔。他是一个卓越的诗人、卓越的书法家和卓越的文史学者。他有许多著作，比如《新定急就章及考证》，这个他花费十年的时间，从1950年开始到1959年完成，在这本书出版的时候他已经去世五年了。真正奠定高二适先生影响力的是1965年他与郭沫若之间关于《兰亭序》真伪的辩驳，这篇文章的发表也是经历了重重困难，好在最终能够被世人所看到。我第一次在《文物》杂志上看到高先生的这篇文章，看到他手写的文稿大为震惊，南京博物院的许多前辈同样感到不可思议。在那个时代，他能够批驳文化界的权威人物郭沫若，可见其胆量之大、性格之刚正。

手稿《兰亭序真伪之再驳议》（局部），28cmX395cm

郭沫若否定《兰亭序》文章的缘起在南京。南京文物管理委员会在南京郊区出土了两块东晋墓志，这两块刻的字都是方方正正，和王羲之书法不同。郭沫若和康生当时通过江苏省领导要了这两个墓志的拓片，以这个为依据认为墓志的书体跟兰亭序的书体是截然不同的，因此要否定《兰亭序》。

兰亭论辩手札，15.5cmX197cm

但《兰亭序》是什么？是王羲之公认最好的行书作品。你否定了《兰亭》就否定了一千多年以来中国书学文化的整体传统。我认为高先生站出来写批驳的文章，他是一种文化担当，是对民族文化的守护，不是个人看法的问题。这篇文章通过章士钊先生送给毛主席看，看了以后才得以发表，当然他也因此受到了许多批判。但他的风骨、学识、书艺，从这件事情得到全中国的有识之士认可。

有许多人讲高先生的个性是狂。高先生不隐瞒自己的狂，他是把“草圣”作为人生追求目标，现在已经完全实现。高二适先生被称为“草圣”是书坛有识之士公认的，也是章士钊先生再三提到的。当然他不光是书法好，还有诗好、学问好。高先生的诗很深奥，现在读他的诗仍然有许多东西得不到确切的答案，因为他用典很多，学问很深。我曾经讲过我们对有些东西一时不能认识，我们可能要几十年，甚至一两代人才能真正的认识。这才是真正的阳春白雪。

但高先生的书法，跟诗文相比较，能够看出好处的人相对还是比较多的。先生的书法有一个理论，倡导草书学章草。因为章草是从隶书中间变出来的，所以他认为章草是今草之祖。他主张学章草，可以避免油滑，也可以免俗，也可以更有骨气。

七绝两首，28cmX70cm

高二适先生从汉末的章草开始研究，这一脉到明代宋克以后只有很细的涓流，但他主张要学章草。他从章草过渡到王羲之、李世民等等，都下过很深的功夫。他跟我们一般人的取法不一样，用他的智慧选择了传统中间最有特色的书家，把所有的变化融合在一起，这就形成了他的书法面貌，中间包含章草、今草、狂草。他好像对怀素《自叙帖》是有看法的，前两年我也看了《自叙帖》的原件，总觉得中间有一些俗笔。

对联“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24.5cmX97cmX2

我们看高先生的字，高古中间有个性。他是昂扬的，甚至还有一些凌厉。但这个凌厉因为有大学问，中间充满了书卷气。我们很多人凌厉，又霸又悍，最后走到了审美的另一个方面。他的凌厉中间甚至还有婉转的东西，因为他有书卷气，所以他能驾驭得了。对于书法来讲，这个文化太重要了。因此书法家要从高二适先生这里得到真正的借鉴，首先便要做学问，要对优秀传统做真正的研究和认识，选择适合我们个性的道路。

致萧平手札，19cmX50cm

今天展览会的意义，一是学习高老对文化的担当精神，二是他对艺术的深入研究和学习，最后形成独特的书风。现在很多人二三十岁就想形成风格，最后都是以失败告终的。真正大器晚成的文化人，就要像高二适先生这样。

（本文为2021年5月18日在“崇古出新——高二适书风及师法承传研究展”研讨会上的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