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洞竹枝词（一）
蛮洞竹枝词一百首
（《大定府志》卷五八）
余上泗字凫山，镇宁人，乾隆二十五年举人，四十四年官黔西学正
1.风烟济火旧岩疆，礼乐千村变卉裳。际得承平遗事远，部人犹自说奢香。奢香者，罗鬼霭翠妻。翠死，香为女官，领其众。用赎珠计，面上诉都指挥马煜罪而诛之，威震一时。每岁贡献不绝，上报礼最厚。赎珠亦女官。【麟按：见《道光大定府志》卷五八。另有《古柏行》一首。〇《水西安氏本末》：“安氏之先，盖出昆明，为卤氏，语转为罗氏。有曰祝明者，居堂琅山中，以伐山通道为业，久之，木拔道通，渐成聚落，号其地曰罗邑，又号其山曰罗邑山。夷人谓邑为业，谓山为白，故称为'罗业白’。主木娶妻曰堵，生克及济。济居闽，生火（原注：《夷书》及《安氏谱》，每世皆以父名冠其上。一世慕齐齐，二世齐齐火，齐齐又皆作济济、济济火，《明史》作火济，《贵州通志》《黔书》皆作济火，今以济火为是。然济是其父名，火乃己名也。慕齐，慕是其父名，齐乃己名也。慕、明音近，即祝明也）。火深目长身，面黧色而白齿，习战斗，尚信义，善抚其家众，诸蛮戴之。武侯至，献粮，通道以迎，遂佐擒孟获，因令世长其土。其后，牂牁界中普里革獠叛，火受后主诏，讨平之。时年已耆艾，赐镂银鸠杖以宠异焉。火既平普里，令其伯父克之子长之，是为卤氏大宗。夷谓宗为主，而呼主为革，呼普里为白勒，故谓普里诸卤为'白勒大革’。”（《大定县志》卷五）赎珠，《水西安氏本末》作“淑贞”，乃宋钦妻。其事曰：“（明洪武十六年）都督马煜为贵州都指挥使，役使官兵开普定驿传，素恶香傲，又思尽灭诸罗，代以流官，苦无间。会香为他罗所讦，煜欲辱香，激诸罗怒，俟其反而后加之兵，乃檄香对簿。香已不胜其辱，煜又叱壮士裸香而笞其背，香怒甚，折所服带革，誓以必报。四十八部诸罗咸集香军门，戛颡愿尽死力助香反。香曰：'反非吾愿，且反，则歹得借天兵以临我，中歹计矣。我之所以报歹者别有在也。’'歹’者，夷语斥人之词。香乃谋之淑贞，淑贞曰：'曷见上诉乎？’曰：'诉则何以除歹？’淑贞曰：'上之所以重煜者，以能开邮传，恢边境耳。今四川道梗，汝能为上开思南、镇远、陇耸、羊场诸道以达于川，上方倚之不暇，何惜区区启边衅之一夫耶？’香曰：'善。’邀淑贞，使先行。十七年，淑贞为走诉京师，上召问，并使入宫见淑妃，赐以绮、钞，命归招香。香闻命，即与助率各部把事入贡，具言煜激变，诸罗欲反状，上遽曰：'吾故知此奴妄，微若言，几败乃公事。’又曰：'汝诚苦马都督，吾为除之，然汝何以报我？’香叩头曰：'愿世世戢诸罗，令不敢为乱。’上曰：'此汝常职，何云报也？’香曰：'贵州东北有间道可通四川，梗塞未治，愿刊山通险，世给驿使往来。’上许之。谓淑妃曰：'煜虽无它肠，然何惜罪一人以安一方也？’乃召煜，数其罪而下之狱，欲杀之。赐香锦绮、珠翠、如意冠、金环、袭衣，遣之归，而责其开道。已而诸臣言煜无罪，遂释之。”】
2.婢子分行捉绣袍，厅前移步晓云高。女官旧向图中见，指顾江山亦自豪。罗鬼长死，耐德即为女官。耐德，其妻也。织锦为长袍，其袖甚大，左右二女捧之而行。
3.髻插山花死不饶，盘龙双绾妒云翘。长裙大袖堪教舞，却向春风让细腰。罗鬼妇女中分其发而盘之，长衣大袖，著细折长裙，多者至三十六幅。【麟按：《大定县志·风土志·苗俗》：“女子分发为二，亦用青布缠之，结髻如盘大，银作梅花以饰额，耳戴大环垂至项。长衣大领，裙细折无数，用布至三十余幅，下垂至足；无裤袴，多赤足，或布鞋草履。又有方袍，以诸色帛为细方块，绣花卉鸟兽其上，连缀至方二尺为一幅，方袍用数十幅为之。其为衣，前短后长，四周连缀，上开一孔，自头笼下，亦有里。其里，贫者用布，富者用帛。是袍也，加于诸衣之上，惟新妇于初至之三日衣之以陪客，平时不用。”】
4.青岩石壁路横斜，峒里雕题古未差。似解寿阳妆制好，额间长晕墨梅花。罗鬼女子额间、手臂多刺墨为梅花状，所谓雕题之民是也。【麟按：参见上注。】
5.斗大缠头黑面肥，提枪上马疾如飞。日斜饮罢不归去，再向山间杀一围。罗鬼男子以布缠头，笼发其中。好猎，马上操长桿标，倏忽迅疾，故其兵能冠诸蛮。【麟按：《大定县志·风土志·苗俗》：“平居畜善马，好驰猎，以射猎，习击刺；善造坚甲利刃、劲弩毒矢，故其兵常为诸蛮冠。……其为人，身长而深目、黑面、钩鼻、白齿。男子剃髭而留髯，以青布束发，结髻向前如角状。短衣大领，袖长齐膝，腰系蓝裙。见酋长则披羊皮一方，以为礼敬。行则披毡戴笠，大布缠脚，胫蹑草履。”】
6.甲胄奔腾映日新，绕山行处更扬尘。焚骸未识藏何所，击鼓招魂葬主人。罗鬼长死，聚千百人甲胄驰马，以锦缎被尸焚之，招魂而葬。【麟按：《大定县志·风土志·苗俗》：“将死，著衣，蹑草履，屈其膝，以麻绳缚之。乃杀羊取其皮，既死，则以覆尸；覆已，用竹席裹之。用木二，长丈余横合之，以短木架之若梯状，别为竹编，以柴为经，竹为纬织之，广二尺许，长若梯，铺之于梯恻，置其尸于上。男则面左，女则面右，不葬而焚。将焚，族党咸来，则为'翁车’，亦曰'瓮车’。瓮车者，高四丈，四隅各竖木为柱，覆之以草，若亭状，而可舁之以行；用布或帛绘鸟兽花卉其上，悬之。瓮车之柱曰'祭轴’，广二丈余，长称之。瓮车之中置矮床，而置尸及梯于上。瓮车之次，又有一架，鬼师披虎皮坐其上，作法念咒，谓之'作戛’。杀一豕，令人负之随。死者之子哭泣绕瓮车三匝，群媳披袍立其旁而哭泣，朝暮行之，即'朝夕奠’也。瓮车行，会者千人，披甲胄驰马如战状，骑者前，步者后，瓮车居中，死者之子随瓮车，皆骑马。别有'魂马’，魂马者，备鞍鞯而空之，置之瓮车前，即古之魂车也。又令数人负死者平日之用器随魂马之后，盖亦古陈衣服之遗意。丧行前，吹长筒喇叭为号。至焚所，又有'跳脚’之俗。将焚之前，姻党群至，咸执火来，至则弃火而聚其余炬于一处，相与携手吹芦笙，歌唱达旦，谓之'跳脚’也。及焚之日，鬼师祝告，椎牛数十头以祭。凡焚必先择地；择地之法，则以掷鸡子于其处而不破者为吉。筑土为台，高二尺许，覆大釜于其上，聚柴为九层楼，舁尸于其上，横陈而侧置之，男面南而女面北，已，乃举火。既焚，以麻布为帐覆之，守之三日，乃去焚余及其灰，不能掩葬也。子妇之送妇翁丧也，牵牛负酒，率步骑数十人各执长竿，竿上悬白纸若旗，至于瓮车之侧，绕之二匝，及行，送至山，已，乃与其徒执枪向空击刺而去，名曰'杀鬼’。此其旧俗也。”】
7.重信尊盟义最深，渠魁他日已成擒。爵湮祀绝孙支在，爱戴还能不二心。罗鬼尚诺重信，愚而蛮，主虐之，至死不敢背。改土后，尚奉之如初。【麟按：《大定县志·风土志·苗俗》：“凡夷俗，役于土目者谓之佃户，性最恋主，虽虐之至死，不敢贰。……最畏鬼，部族稍有携贰，土目刑牛以盟，领片肉即不敢背。谚曰：'水西罗鬼，断头掉尾’言相应若率然也。”】
8.岩间自古好楼居，屋角开门苇户疏。妇女惯操机杼事，云山四壁挂犁锄。狆家有补笼、卡尤二种，风俗颇相类，依山为楼，名曰偏架楼，只于屋角开门出入。妇女均以机杼为事。【麟按：仲家即今布依族也。吴振棫《黔语》卷下：“仲家有三：曰补龙，曰卡尤，曰青仲。”（参见李宗昉《黔记》卷三）《永宁州志》卷十：“五代时马王殷自邕管迁来（《通志》）。其种有三，州属唯有补龙、补纳二种。”大方、黔西与吾永略同。】
9.百折长裙拂地拖，穿丝挑锦似云罗。细抽禾秆编花履，逞得风流异样多。狆家妇人裙多至二十余幅，细折彩文，皆其自织；履用布，亦编稻草为之。【麟按：《永宁州志》卷十：“男子服饰多青白，妇人衣尚青，以青布蒙髻，长裙细褶，多至二十余幅。制用采布一幅，以青布袭之。耳环大如镯。性好楼居。妇女善织衣，其夫及家人不外市也。”】
10.长髻轩然一尺高，耳环如钏更轻佻。马郎何处山歌起，稗草迷茫不耐薅。狆家女未嫁者，脑后髻高尺许，耳缀大环。凡苗女谓所欢者为马郎。
11.彩帕腰缠各艳装，山头共觅选婚场。月明跳舞丛人里，抛掷花球打爱郎。狆家女腰用彩布一幅围之。婚姻先苟合，置场野外，以彩布为球相戏，视所欢者掷之，赠以花巾。【麟按：李宗昉《黔记》卷三：“卡尤仲家……每岁孟春聚会，未婚男女于野外跳月歌舞，彩带结球，抛而接之，谓之'花球’。意既洽，彼此互掷，遂私焉。”《永宁州志》卷十：“婚姻多苟合，男唱女随，不以男子之妍媸为爱憎，奔而不禁。聘用牛作聘资。女嫁过门三日即回母家，岁时去来无定，至两三载始成家，不多返。”男女即婚场，以歌为媒，所谓“赶表”，视中意者掷花包为信物。】
12.婚姻仍复倩媒求，不管花巾月下酬。颜色自夸阿妹好，聘牛多索两三头。狆家称女子为阿妹。男女情稳，然后议婚，以女之颜色为聘牛之多寡，有要至二三十头者。【麟按：《大定县志·风土志·苗俗》：“婚礼：自媒妁通言后，以鸡卦为定。……迨将嫁时，始议财礼，土目用金银及马为聘。”田雯《黔书》卷上谓花苗“聘资以女之妍媸为盈缩”，则二种风俗相类。】
13.冲炎锄土最高峰，雨汗如珠色倍浓。伞盖不施频晒日，何曾轻改玉芙蓉。狆家在火烘、播东等烟瘴地方者，即所谓补笼也。女子多姣好，出山锄地，数经烈日而色不变。
14.瘴雨云天暑不消，年年霜雪未曾飘。冬来采得春花戴，漫踏高枝摘海椒。海椒即秦椒，俗称辣角，原系草本，火烘所种者，经冬不凋，有高至八九尺者，地气使然也。
15.征商远出播东南，一片崇山入瘴岚。听说夷风今渐转，筒中少有蓄金蚕。狆家蓄蛊，夜出饮水，有金光一道，故曰金蚕，若久不伤人，虽至亲亦毒之以泄蛊怒，其害最深。【麟按：《永宁州志》卷十：“间有畜蛊毒者，蛊性嗜杀，不杀人则反噬其主，故其家至戚，亦必毒之以泄蛊怒，今则绝无矣。”田雯《黔书》卷下：“苗、仲欲致富者，多畜蚺、虺、蜈、蟆诸毒物于罂缶中，滴其涎沫于酒食以饲人，中之者绞肠吐逆，十指皆黑，吐水不沉，嚼豆不腥，含矾不苦，是其证也。又有挑生蛊，食鱼则腹有生鱼，食鸡则腹有生鸡。又有金蚕蛊，夜则飞出饮水，光如匹练，金彩灿然。”又卷上：“每以杀人，如不杀人，即反噬其主。”】
16.日烈风狂暑气催，陇头撑伞罩婴孩。汗珠湿尽前坡土，才放歌声对月回。
17.折叠花巾作盖头，逢春绕谷任携俦。山中野菜名罗鬼，采得盈筐当晚馐。前胡，苗俗呼罗鬼菜，狆家采以充蔬，汉苗皆然，而其名则自狆家始也。【麟按：李宗昉《黔记》卷一：“前胡遍生山谷间，春初吐叶，土人采为菜，味极香。俗名罗鬼菜，又名姨妈菜。黔中妇女好游，相识即通往来，呼为姨妈饭，则必设此，故名。”】
18.侏对客语如憨，壁后烹鸡唤小男。看待官人惟咂酒，持竿开取两三坛。用稌、粱等为之，蒸熟，入坛封固，愈老愈佳。刳竹，空其节，插入坛中，吸而饮之，号咂酒。苗类善造者多，狆家家无不蓄。【麟按：李宗昉《黔记》卷一：“咂酒一名重阳酒，以九月贮米于瓮而成，他日味劣。以草塞瓶颈，临饮，注水平口，以通节小竹插草内吸之，视水若干征饮量。”吴振棫《黔语》卷下：“咂酒，苗俗也，古谓之竿儿酒。其法：蒸野稗如面，实之罂而涂其口，卜日召客，则设罂堂中，撤涂，注水与口平，浅则复注，逡巡酿成。以细竹筒插罂腹，众客环而咂之，以次轮转，水味淡则酒力竭矣。”侏，蛮夷语声也。见《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注。】
19.邻居三五共盘桓，柳重烟浓晓色寒。自向深山为节气，满天风雨送油团。狆家三月三日用米粉团油煎之，号“油团”，相遗。
20.魍魉应从此辈欺，时看鸡骨代灵龟。病来不假神龙药，只拟邻村召鬼师。鸡卜，信巫，凡苗皆然，而狆家为最，往往以此破产。【麟按：《黔书》卷上：“新鬼大而旧鬼小，语任奚婆（鬼师名）；赤降殃而白降祥，卜凭鸡骨（看鸡卦）。”《大定县志·风土志·苗俗》：“卦者，杀鸡，取两膊骨，插小竹签于骨之细孔，数其签以卜吉凶，所谓鸡骨卜也。鸡卦吉，则藏其骨以为征。”鸡膊骨上有小孔，吾乡卜法，乃以二骨孔相对为说，已失之远矣。《永宁州志》卷十谓花苗“病不服药，惟祷于鬼”，实通诸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