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酒馆不打烊
“你的酒馆对我打了烊……”
一个有雨有风的夜晚,与谁分一瓶没头没尾的酒?
此刻的阿宝,懒洋洋的躺在床上,听着风从大尖山俯冲下来,发出阵阵呼啸的尖鸣,手机播着时下最流行的歌曲《你的酒馆对我打了烊》,沙哑的声线令人沉醉。
这一切,仿佛年少时最爱的节拍。
一半是回忆,一半是寂寞。
寂寞的回忆。
他情不自禁地再次想起那一夜。
那一夜,他和兄弟们在山里面守着装备,已经过去整整一周了,迷彩服都变了色,身上的酸臭,连蚊子都不愿意碰他们一下。
阿宝看看帐篷外黑乎乎的夜,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打在帐篷上,发出饶人的啪啪声,烦!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我与圣贤就差那么一瓶酒了!”阿宝突然冒出一句感慨。
“教导员,有酒。”小个子通信员立刻回答,话一出口,才惊觉坏了。
“嗯?”阿宝扭头看向通信员。
通信员讪讪的挠挠头,从背包里掏出一瓶白酒,怯怯的递给阿宝,眼神充满孩子般的狡黠。
阿宝接过酒,在手里掂量掂量,突然笑了起来,笑骂了一句,“臭小子,偷偷带出来的?”
“是!”通信员点点头回答,脸红红的,生怕阿宝臭骂他一顿。
“我没收了。”阿宝顺手将酒塞进黑色挎包里,笑了几声,“回去我请你喝酒。”
“嘿嘿。”通信员绕绕头,不知道该说啥。
“我去看看兄弟们,你先休息,不用管了。”阿宝给通信员交代一句后,披上雨衣,拿起手电,走出帐篷,深一脚,浅一脚的摸向远处。
过去的一周里,连日曝晒,缺水,没法洗澡,兄弟们只能勉强凑活着过。
今天下午突然电闪雷鸣,黑云密布,天仿佛漏了一般,好一阵狂风暴雨,浇的个个都是落汤鸡,帐篷也在风雨中瑟瑟发抖。
幸好,装备没事。
兵令如山,无惧风雨。
阿宝带着全营,分布在这方圆几公里的山沟沟里。
阿宝作为全团最能干,最老实,也是最苦逼的教导员,每一年野外驻训,阿宝的营永远都是去最艰苦的地方,挑最重的担子,干最累的活。
阿宝是那种典型的“老黄牛”式干部,只知道埋头带着兄弟们干,再多的怨言也只能埋在肚子里,或者说他压根就不知道什么是埋怨,不懂什么“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无外乎,“两横一竖”就是“干”。
他曾在指导员岗位上苦干了几年,连队必须的“全面建设先进连队”,个人也立了“三等功”,至于什么“优秀基层干部”之类荣誉的每年都不少。
后来,阿宝终于离开指导员这个苦逼的主官岗位,被调去政治处任干事,本以为要轻松一些,稍微喘口气。
谁知道,总部下了一个试点任务到团里,七拐八拐的,他又变成那是跑腿最多的干事。
想起来那些在全团骑着单车疯跑的时光,阿宝也是没办法,几乎每天晚上政委十二点走,主任一点多走,他怎么也要干到两点以后,经常再随便来个电话文件紧急通知什么的,稍微一折腾,太阳就出来了。
眉角那一道浅浅的伤疤,就是那段累的半死不活日子里,骑车不小心摔了一跤导致的,阿宝匆匆贴上一个创可贴继续工作。
真是个不要命的“拼命三郎”。
宁可身体透支,不能使命欠账。
最终在全团努力下,自己的辛苦也没有白费,上级检查后,好评如潮,赞不绝口。
但是,现在回想起来,使命欠没欠账他是搞不太懂,唯一庆幸的是身体没有透支,铁一样的身板还是自己能熬过那些没日没夜的日子里最大的资本。
从最能跑的排长成长为最能跑的教导员,阿宝用了整整九年时间,一步也没有少跑。
大大小小的各类考核,普考必考,抽考必抽,他是一次也少不了,每次成绩也必然是名列前茅。
至少,他已经垄断全团最能考的教导员岗位足足六年了,期间获得了“集团军优秀教导员”等荣誉。
虽然调职无望,但是阿宝还是很开心,毕竟辛苦工作还是有成绩的。
没错,阿宝不止一次暗暗告诉自己,心态一定要好,不能和别人比升职,就只能比荣誉,自我安慰了。
这次又是和往年一样,别的营驻扎的地方都是好地方,而他又带着全营受领最难的任务,到最破的地方,干最脏的活。
或许这也是“能者多劳”吧。
只是苦了这些跟着自己的兄弟们。
傍晚时分,雨势变小,阿宝吃了一份淡而无味的自热食品,心里牵挂着兄弟们,特别想去看看大家现在的状况。
或许是雨太大,或许是夜太黑,或许是太久的压抑……
阿宝也不知道为什么,也不想知道为什么,不管三七二十一,阿宝决定今天就放肆一回。
老实人也有真性情,阿宝冒着雨,揣着酒,查哨去了。
全营大大小小二百来号人,散布在这一片片泥泞的山地里,为了不占用当地群众的耕地,几乎所有连队的阵地都设置于一片片坟地里。
一不怕苦,二不怕死。
这句话是练出来的,不是谁只要穿上军装就能具备这个能力。
第一次在坟地里过夜,无论给谁,谁都不会开心,而且由于任务要求,点多面广,人员分散,大多数都是两个人守一个点,一守就是一天一夜。
老兵还好,多次参加,久经磨炼,新兵嘴上无所谓,十有八九却难免心里打怵。
慢慢长夜,岂是那么好过的,要与蚊子做斗争,要克服困意,战胜疲惫,装备还必须24小时开机运行。
说起来简简单单几句话,干起来真是不容易。
在山里,四季无寒暑,有雨便是冬天。
下雨的夜更是出奇的冷,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打了个措手不及,大多数湿透的战士没有干衣服换,只能靠身体硬抗。
阿宝心头惦记着那些十八九岁,二十出头的小战士们,在黑暗中,借着手电筒微弱的光,摸索着,走向一个个阵地。
“站住,口令。”一个清脆且充满力量的声音在远处传来。
“XX,回令。”阿宝停下脚步,大声的喊。
“XX,教导员,你怎么来了?”战士听出来阿宝的声音,语气中充满着意外和喜悦,提着手电筒,跌跌撞撞的向阿宝跑过来。
“你TMD慢点。”阿宝半是高兴半是生气的吼了一句,“怎么,不欢迎啊?我就不能来看看,我来检查检查你们有没有溜边偷懒。”
“嘿嘿,怎么会,欢迎,欢迎,必须欢迎。”战士笑嘻嘻的回答。
“你是那个连的?”阿宝一边问, 一边用手电筒在战士脸上晃了一下,没等战士回答,“原来是二连的,你和谁在一起?”
“报告教导员,我和排长,排长正在里面操作装备。”战士回答的很干脆。
“好。”阿宝点点头,“叫他出来。”
“是。”战士转身往回跑。
“你慢点,看着脚下,臭小子。”阿宝加上一句,“现在没事,装备空一会,不要紧,我心里有数。”
毕竟,在一个营干上六年教导员,对这些大大小小装备的性能特点,阿宝不说烂熟于心,至少也是了如指掌。
“是。”战士嘴里回答着,脚步却没有停下半秒钟。
阿宝慢慢的向走去,绕过一个又一个黑乎乎的坟头,一些坛坛罐罐装满了雨水,不小心踢了一脚,流出水来,溅湿了阿宝的鞋。
阿宝毫不介意,脚下没有迟疑,或许是早就习惯了,又或许是因为迷彩鞋早就湿透了。
不大会功夫,排长和战士一起快步走过来。
“教导员,什么指示?”排长利索的给教导员敬礼。
“啪。”阿宝抬手打掉排长的手,“黑咕隆咚的,你敬啥。”
“嘿嘿。”排长傻笑起来。
“诺,喝一口。”阿宝从包里掏出白酒,递给排长。
排长大吃一惊,迟疑的接过来,看清楚是酒后,不知道该不该喝,“教导员,我,我不喝酒。”
“放屁!上次在家属房,谁把老子喝倒的?”阿宝笑骂了一句,“下雨,天冷,喝一口,驱寒,一口不误事。”
“好,谢谢教导员。”排长喜不自胜,迅速打开酒,猛的一抬头,“咕咚”,一大口酒下去了。
“行,行,行了。”阿宝一把抢下来,“就让你喝一口,你倒好,一下子下去小半瓶。”
“嘿嘿,谢谢教导员,这口酒下去,暖和多了。”排长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很开心的说。
“给,你也来一口。”阿宝把酒瓶递给战士,强调了一句,“小口。”
战士犹犹豫豫的接过来,抬头看看排长和教导员,下定决心,小心的喝了一口,不留神呛得直咳嗦,惹来排长踹了他小腿一下。
“好了,看好了,我去下一个点。”阿宝假装没看见排长的小动作,拿回酒,塞进包里,挥挥手,转身离去,潇洒的丢下一句话。
“我的酒馆不打烊!”
山野中,雨一直下,淅淅沥沥打在树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每个人或许都有一段路,是要独自穿过漆黑而漫长的黑夜,渡过湍急而冰冷的河流,才能触摸到光明。
黑暗中,阿宝嘴角浮出一道若有若无的微笑,孤独坚强的身影与夜色融为一体,手中微弱却坚定的光,照亮脚下的路。
照明前进的方向。
天亮之前,我的酒馆不打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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