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箱子

我爱吃豆腐。
上小学时,早上母亲把自己要吃的鸡蛋一并磕到我碗里,和了面煎两个鸡蛋的“呱嗒”,焦黄的呱嗒旁边再放一个小醋碟,红通通的豆腐乳在旁伺候,是最好的享受了。再灌一碗玉米糊糊,整个早晨都舒坦。午饭,通常还有煮豆腐。方方正正煮好,水里泡着端上桌。一人一个小碗,碗里是蒜泥儿,蒜泥儿和着酱油醋,淋几滴香油。热辣香醇,说的就是这种蘸蒜泥儿的吃法。
母亲这时,还会讲一个故事。
有个人想发财,琢磨好久,想出一个办法。他拿扁担挑了两个桶,蒙得严严实实,出街叫卖去了。母亲这时,不再蘸蒜,放下筷子,学着吆喝:夜偶喽夜偶——谁也没见过“夜偶”,更别说吃了。
他的挑子旁围了很多人。有人问多少钱啊你的夜偶,他搁下挑子,伸出两个指头,“两个铜子儿蘸一蘸——”并一指前面那桶。不贵啊两个铜子儿,说到这母亲就露出狡黠的笑来。有人摸出两个铜子儿,要求“蘸一蘸”,他就揭开前桶一条缝儿,让他把食指伸进去。那人蘸完放嘴里一咂摸,皱了眉头——说不出的怪味儿,还有些骚气。这人就又喊上了——三个铜子儿涮一涮!那人便又摸出三个铜子儿递上去,往后面桶里涮了涮,手指头比刚才好闻多了。
豆腐吃完,汤水母亲也会喝下一些,零落在盆底下的碎豆腐,像雨天车过,辘辘远去,洒落街上的泥,也像更小时候留在河滩上的脚印。
博山菜里有道豆腐箱子,将过油的豆腐方块,掀开顶上焦皮,挖空后填入馅料,上笼屉蒸好,装盘淋汁。馅料主要以猪肉、海米为主,还可杂以冬笋、木耳、韭黄等。
小时,趁姥姥不在,掀开她的衣服箱子,能在最底发现些零钱、粉盒、银顶针和镶红宝石的银耳环,有时会遇见一个黄澄澄的木瓜,散发着幽幽的甜香。箱子云者,一定是神秘而大度的,否则装不下这么多宝贝。每次掀开看罢摸完,我都还原如初,为的下一次掀开箱子,神秘再一次开启。
大学同学胡君,安居淄博张店,请我喝过三两酱香白酒,掀开豆腐箱子,连呼不如博山的好。我则掀开去瞧,油光可鉴的馅料里,依然香气扑鼻。
世间有两种香,它们都藏在箱子里。一种可以吃下,一种只能去闻。但它们都不可见,都很神秘。只是母亲的故事里,讲的五个铜子儿的东西,因始终不知是什么,越发像母亲的笑容一样神秘。开不开启,都无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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