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郎 | 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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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甜是你口中一颗带着奶香的大白兔,甜更是一种高于梦想、高于生命的福祉。这福祉是父亲给子女的爱,简单而厚重。

— — 编辑 伍德

虽然,我们都会遇见自己的王子

但父亲却是我们心中永远的国王----

总有一天,我们开始感受生活的艰辛,才知道,有那么一个人,那样的重要。重要过梦想,重要过生命,要用一生去偿还他的爱,那个人就是父亲。

六月,孩子的脸,多变的天。一会日头高照,一会阴云密布,每逢这样的天,我都会抓了一把糖,放在书桌一角,一颗一颗的剥了慢慢的咀嚼。甜甜的东西总是会让人的心情变得好很多。有糖吃的孩子总是幸福的吧,第一颗糖在嘴里化开的时候,忽然想起,昨晚桦电话里给我讲的那个故事来。

每一颗糖都去了该去的地方

六月,桦照例都会收到一盒包装精美的大白兔奶糖。

糖是唐跟杨送来的,唐现在是一个父亲,孩子两岁。

这糖从六年前开始,每个父亲节都会收到,像是一个约定,温暖的回忆里有清甜的奶香。

六年前,桦因为喜欢写写画画,喜欢策划。下班后就去婚庆街上的一家婚庆公司兼了职。日子稍微一久,她就明白了太多所谓的策划,就是一堆的坑。套来套去的说服两个买单的年轻人把自己套进编好的或许从来没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故事里的王子和公主像提线木偶一样演绎着虚幻的童话。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桦一直麻木于此,机械的干着改名换姓的老故事。

都说童话不会老,可是这样的童话会老么?直到有一天,唐和杨来到店里。

那天,他们来的很晚,店里人都走光了,就剩桦在整理白天客户留下的资料。路灯刚刚亮起来,那对年轻人走了进来。

“老板,你们店里策划婚礼么?”后来的唐问。桦说,她不是老板,是婚礼策划师,其实这样称呼自己时,桦告诉我心里都是心虚的。就像一件蹩脚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哦,我们想要一场不一样的婚礼,”。“是啊,就得与众不同,年轻人嘛,就该有一个有个性的婚礼。” 她努力学着老板平时的腔调,小心翼翼的下着套。

同来的小姑娘一直不怎么说话,偶尔插一句。然后就羞羞的靠着男朋友,两只手交叉的放在腿上一会儿勾起,一会儿放下。观察着这些细微的变化,桦努力回忆着老板平时的教诲:一般对于婚礼策划这块,女孩子通常起决定作用,拿下这单,要在女孩子身上多下功夫才行。不说话,真挺要命的。

突然她发现姑娘攥着的手掌里,露出两块糖的尾巴来。

“你喜欢吃糖啊?”

“啊,恩---是啊,你也是么?”

“是啊,桦说,女孩子么,呵呵,对于甜甜的食物总是没有太大的抵抗力。”

“从小吃到大呢,姐姐也吃么?吃什么牌子呢?”

听到女孩子改口叫姐姐,桦心里一喜。那意味着,距离近了不少。

桦突然感觉到一点温暖的东西在她们之间莫名的升腾着。

桦一直崇尚那种真正意义上的婚礼策划,走心的,就像给自己一个邻家姐妹那样筹划,是她们自己生活中最真的表达。只是,平时极少去直接面对客户,老板和那个客户专员通常就是不定时的甩过客户资料说,这个套模版a,那个用模版b。

又一排路灯亮了起来,纸杯里咖啡凉了。桦起身去自己包里取了热果茶重新泡给他们,这时知道姑娘姓杨,也就改了口,小杨妹妹的叫着。姑娘慢慢的不再像刚来的那会,半天不说话了。

奶糖,在嘴里慢慢的化了,空气里荡着一股淡淡的奶香,甜甜蜜蜜。

桦告诉我,当时特别奇怪的是心底的那种下套的欲望在一点点的钝化,甜的东西真的这么容易侵蚀人心么?也或许是她自己第一次这样的面对客户,慢慢的竟然忘记老板的教诲。回到了单纯的那个喜欢策划的自己。

一个好的婚礼策划在桦心里,应该是非常有个人色彩的,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故事和经历。

在a或者b的方案里,这些色彩早就没了颜色,它只是把无数个异彩纷呈的人生故事装在了一个华丽煽情的袋子里,打包带走。宫保鸡丁,鱼香肉丝而已。

一个多小时的交谈,杨姑娘吃了五颗大白兔。唐坐在旁边,偶尔搭话。

搞定一个女人,就是搞定一场婚礼,这个歪理竟然那么对。

小杨姑娘很肯定的告诉桦:“姐,我信你,我们的婚礼会很不同。” 信我?桦哑然,看到她乐哈哈的兔子牙。内心却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肯定。

 c计划,我们是糖,甜到哀伤

既然从内心否定了a和b ,第一次没有预案的c在忐忑中开始酝酿。

回想跟小杨姑娘的谈话,慢慢的梳理,回家后,桦把糖盒放到桌子上。顺手拿了一颗大白兔出来,含在嘴里,没去嚼。有些文字微苦,带着淡淡的伤,浓的一下化不开,就像嘴里这糖。

那一个小时,她说第一次那么接近一个人的内心,那个看起来活泼可爱的小姑娘,那甜的化不开的忧伤,欲言又止的神情一次次的戳中内心深处的柔软。

小杨心中那个化不开的结,就像刚放进嘴里的奶糖,有点硬,但是桦知道,融化是迟早的事。

她的直觉似乎一直是准的,小杨的故事一直跟糖有关。

那个几十户的小村子里,小杨的父亲因为是上门女婿,一直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虽然媳妇一直对自己知疼知热,但是从更多村里人和岳母的眼里,他总能感觉到一种让他觉得特别不舒服的感觉。上门女婿,那个年代通常是家境很不好的男人娶到媳妇的一条出路。虽然明明知道,即将要面对的是什么。结婚第二年有了杨,多了口人,家里自然就负担重了很多。杨,随的是他的姓,也是妻子竭力争取来的。他疼这两个女人,虽然上门女婿没那么多情情爱爱的。一切也似乎就是为了过日子。有了小杨之后,他的心思重了,他的命呀,每次看着小囡粉粉的样子。几乎寡言只知道忙里忙外的他,却难得的露出了笑容。

多年后,小杨从母亲的回忆里知道这些模糊的片段,努力想象着父亲的样子。

他终于和村里的几个男人,去了几座山外的那个煤矿,因为在山西,煤矿遍地,那也是他能凭力气找到的为数不多,却可以赚几倍于别的营生的钱。他需要钱,要让他的女娃儿过的好,有漂亮裙子穿,有那种好吃的放进嘴里就化的奶香四溢的糖,虽然他只见过一次,是岳母的一个远方亲戚从上海带回来的。他看到女儿,舔着奶糖,口水淌湿了脖子下的小围脖,呼呼熟睡的样子,一下就记住了那种糖。暗暗发誓,以后给女儿买好多好多那样的糖。

矿是小矿,大矿对工人的要求很严格,他去不了。

自然条件及其恶劣,是没法跟大矿比的,每次升井,似乎都像极了路遥小说《平凡的世界》里的情节,那是一种逃出生天的感觉,只不过,他们是天天,年年。

这些从小杨的嘴里说出来,桦没有经历也无法想象,只能通过曾读过的《平凡的世界》试图去解读其中的希望和绝望。

回家探亲的日子不多,老杨只想多赚钱,让老婆女儿过好日子。一个接近木纳的男人,心底的温柔我无法想象有多浪漫,我只是觉得,这样的情感踏实的让人心疼。

老杨除了刚去那两年按时每年回家两三次之外,几乎就靠在了矿上,别人探亲他顶班,黑黑的井下他揣着女儿的相片,冲抵着身体的困乏。他过些日子就往家里寄钱,一同寄走的,还有成罐的大白兔奶糖。那是一个父亲那会儿唯一能表达的情感。也许对于今天来说,大白兔奶糖已经远远的没有了那个时代的吸引力。但是对我而言,我知道那时候,一颗大白兔奶糖,就可以交到一个朋友。就可以有好多小伙伴跟你一起玩,你就是那一群当中的一个公主。它的地位就像是今天的哈根达斯吧,你可以想象!

小杨的童年,是吃着一罐一罐的大白兔长大的。

桦想起她须臾不离手的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味道,有点甜,有点涩,还有些清苦-

不论是哪一种逃离,你都在我的心里。

不论哪一种离去,你一直都待在原地。

十六岁那年,小杨去了那个转了很多弯的矿,见到了一年都难见几面的父亲。那会儿国家要整顿小煤井,老杨所在的矿在关停的范围之内,父女俩在矿区的路上走了很久,老杨说做完今年就不做了,身体也不行了,国家也要关停。给一笔补偿款,拿到手就回老家守着娘俩,不离开了。小杨说,她当时心里特别难受,几欲哽咽,怕老杨难过,一直忍着没哭出来。飞散的煤粉,让那些躺落的泪滴,像一条黑色的河流。

那泪,只是延迟了半年,最终变成嚎啕痛哭。桦记得在店里小杨说的时候,眼圈红的吓人,一旁的唐紧紧攥着她的手。

生命是一种过往,有来,有去。

村头的田埂上,老杨葬在那里,他回来了,他也走了。

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男人f,长跪老杨的坟前之后,再没离开。

其实,故事到这,她想到过结束这样的叙述,她说看过很多很多的影视剧之类的狗血剧情都是雷同的。得让一个人死,也得让一个人负疚一生。倘若不是如此,就特别对不起观众的心似的。此处并无不敬之意,但剧情很多时候往往来源于生活。她当时面对的是一个失去父亲的姑娘哽咽的独白,是信任,她想知道后面的故事。因为,故事的结尾未必一样乏味,这是一场婚礼的前奏。

人性的贪婪就是知道明天的结果,开始疯狂的挥霍今夜。临近关停的一个半月里。人马不歇,在一切疯狂里疯狂的时候,出来收场的一定是悲剧。煤矿的那些事故,估计大家都明白,就那几种,但每一种都足够要命。f就像安锁子一样,被踹出了命运的矿坑。老杨在没回来。

那是她能知道的一个大概。

婚礼,杨是矛盾的。

也是无数次鼓足勇气,才在傍晚的时候走进来,或许就没抱多大的希望,只是恰好遇到她这个小兵,想努力的证明自己最初的梦想。

小杨的继父,f,这个代号样的名字,我不想去纠结意义。我更愿意理解为father,或许桦就是一个是善于幻想又那么心地善良的人吧。

小杨不知道该不该让这个老人出场,虽然,她受尽他的恩宠。但她一直用冰冷和沉默,面对他一次次迎上来的笑脸。尽管她看到母亲每次神色黯然,心里无数次想要放下这沉重的枷锁。可是她的心已经在老杨的坟前凝成了霜。

我们是糖,甜到哀伤。

大学毕业,小杨和唐一起留在这个城市,尽管奋斗不止,买房的计划也只是看到了希望,是f赶了几百公里的路,五十万付了首付。也终于可以计划到婚姻这一步。

桦说:她想过,也许她接住的不是一个策划案子,更像是一颗心,她忐忑自己的能力,能否胜任。更让她不安的事情还在后头,老板一早打来电话,说她接了案子怎么不收定金,是不是想接私活。她不知道怎样跟老板去解释这样的事情,对一个眼睛只盯着钱的人来说,感情值多少张毛爷爷呢?因为她有自己正常的工作,策划只是自己一个爱好,赚钱的事从来也没想那么多,老板是开店的,要养活人,也无可厚非。不管怎样总要去店里说明下,做事毕竟要有个始终。

当桦赶到婚庆街的时候,老板和总监早就等着了,旁边的贵宾接待室里,小唐和小杨妹妹正眼巴巴的看着她。桦示意他们等下,然后跟老板总监陈述昨天的事,故事就没必要跟他们讲了。他们听完竟然很生气,问她为什么不用ab来做,并且说,顾客能知道什么,要会忽悠----

良心也是用来忽悠的么?

要么a,要么b ,要么g (滚)。三个答案,没有c(策划)。

而她的答案是 c。

桦去楼上简单收拾了她的书籍和笔记本,下楼的时候,发现小唐和小杨跟了过来,她告诉他们,去跟总监谈,他们不肯。桦说她已经不是这家店的员工了。小杨跟了上来,说:“姐,我们有约定,我们信你。”

茫茫人海,信任是什么?

其实一肚子委屈和苦水,她记得当时特别想吃一颗糖,就问小杨,有没有糖,小杨问要几颗?一颗足以,糖或许真的是化解坏情绪的良药。吃了人家的也总的给人家干点事。桦告诉他们,虽然她不在店里干了,但是他们的案子她会做完,只要他们信得过。

桦决定免费做这单活了,因为她知道有些事,跟钱无关。

自由是什么,就是没有a 和b 的必选答案,它有无限。

杨杨得意,彬彬有礼,他俩给她的印象,也是他俩的名字。案子写的很快,自始至终,桦的嘴里都有颗糖---大白兔。因为,正是这一颗糖,深深触动了她。让她豁然明白了创意那扇一直紧紧关着的门后面,原来真诚一直默默守护。她一直握着那把钥匙,只待一颗糖的到来。

婚礼在11年5月1日,她期待的都在。

当婚礼主持热情洋溢的请新人父母登场祝福时,桦看到了小杨正满人群里找她,四目相对,她点点头。追光下的小杨格外秀美,只是,桦知道还有更动人的篇章。小杨的继父f和杨妈妈一起登台。继父一步走上前,小杨也把手挽了上去。婚礼主持这会让司礼把一件盖着红纱巾的托盘送到台上,追光和镭射交错中,她看见唐有点局促的站到了未来老丈人的面前。

f今天格外的精神,全然不像小杨给她看过的照片中的老人。他接过主持递过来的话筒佝偻的背似乎也挺拔了许多。顿了顿嗓子,:“今天,是我家小杨大喜的日子,也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候。感谢各位亲朋的到来和祝贺,在此,我想送上我的一份礼物,对他们的幸福结合表示一个父亲的祝愿。”红色纱巾掀开了,一盒精致的大白兔系着漂亮的蝴蝶结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我们家小杨从小爱吃糖,我希望,以后你也要让她有糖吃,说着,目光庄重的看了一眼一旁的挺立的唐。我的话讲完了,谢谢”。说完,郑重的把那盒大白兔交到唐的手里。那姿势,像是交接着一件珍藏多年的宝贝,那么小心翼翼,又那么依依不舍。桦看见有大颗的泪从f的眼窝滑落,晶莹而饱满。

后面桦没再看下去,因为她看到,小杨的眼睛里蓄满了泪。终于在眼泪夺眶而出的瞬间,她喊出了桦一直期待的那一声“爸”------那伴随了她儿时,豆蔻的大白兔,那份纠结的爱,在三个男人的沉默中,那么深,那么厚,从一只手,传递到另一只手。

那份爱,没落地。

多年后,桦告我所谓策划,其实没有那么炫,a、b、c,都不过是商业的注脚。它的另一个名字叫真,它不奢华,但是无比昂贵。

不是所有的奶糖都叫大白兔,它的另一个名字叫-爱。

有一种爱,没有母亲那般的慈爱,它沉默,内敛。

有一种爱,叫请让我的女儿有糖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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