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我得说，文明本身异化了人，使人忘记了历史最根本的构成单位：时间。

任何一段历史，都是时间的单向流动，编年史更是直观地告诉我们，一段历史是有年限的。

哲学家说：人将历史记录下来，只是人类对无法企及的时间维度的备注。

而备注本身就是主体的自我观照，而不是客体的客观映照。

千万年的历史，只是人在时间涌动中的自我审视，而这种审视，被以思想的形式遗存下来。

因而我要点名：历史的本质，是人。

这不是在说历史只是重复，这其实是在说，我们所见的历史，是我们站在今人的视角，对过往的回望。

我们总是会以当代的眼光，看待过去一切历史。这种对历史的观照，无法摆脱自身意识形态的影响，好比说：

一个新中国的人去读秦史，是不会将起义的穷人视为造反的乱民，因为我们的意识形态，已经从封建主义的礼教禁锢中解放出来，革命史观赋予了起义者以正义；

而一个曹魏时期的史官，在记述黄巾之乱时，则会剥去农民为生存起义的正当性，而将之定性为造反的乱贼，这是儒家君君臣臣的伦理在作怪。

比如，一边悼念亡妻、一边醉心纳妾的苏东坡，被斥为渣男，这是用当代一夫一妻的伦理在审判；

再比如，坚持北上收复故国、与金国势不两立的岳飞，被斥为民族罪人，这是用当代中华民族的认同范畴审判当时信奉华夷之辨的岳飞。

这样的读史，即无法触达历史本质，而把历史当成了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如前所说，历史是这一段时间中人类的自我映照，通俗地说，即是当时人的思想体系。

人，才是历史最本质的内核。

读历史，即是透过故事、文物、战争等细节（哪怕在当时天大的事儿，对后来人来说，都是历史的细节），挖出人在这一历史时期的思想体系；

即是从历史中，找到古人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找到个体在集体命运中的定位，并以此去领悟人生的“道”。

如果具象地去想象，历史，就是一个叫“人类”的人的一生。我们，是“人类”的组成部分。

如果不能以读人的心态去读史，就把历史变成了故事会，并不由自主地，用自己的思想体系，给历史盖棺定论，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种读史方法，是对自己思想的内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