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人说北京味儿——烂肉面
我笑她,也算北京人,连烂肉面都不知道。她说她还没去过故宫长城呢,这些挤满了游客的玩意儿。不得已,翻出老舍的《茶馆》来给她看烂肉面的出镜率。老舍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开创用北京方言写北京故事的第一人,这下小妖精没话说了,答应帮我去打听。所以说同样的一个东西,每个人的关注点是不一样的,我关注的是“黄胖子:……掌柜的,预备烂肉面。有我黄胖子,谁也打不起来!”而她关注的是:“也没人耻笑三个人的交情吧?”这是我最早知道有烂肉面这个食物的地方,后来看唐鲁孙的文章里,说到二荤铺,也提到了烂肉面。再后来听郭德纲相声,他说最蹩脚的戏子,绰号就是烂肉面,就是找托都找不起好的,就戏园子门口给吃一碗烂肉面,就来捧场叫好。小妖精来汇报工作,说现在做烂肉面的店家不多了,本来就是最底层人家吃的玩意儿,现在日子好了,北京人还真就没有好这一口的,全是游客来访古探迹为主。她问了不知道多少人,才从中挑了一家据说比较靠谱的店,约好等我去北京时候尝一下。本来我就不是北京人,去尝一口也不丢人。偏偏遇上疫情发作,全北京都不让堂食,只能忍着,好不容易熬到事态好转,这家店却关张了。
按说其他还有几家,但都说不如关张的那家地道。憋着一肚子不痛快,小妖精劝我:“这本来就是最低端的食物,你不能自己做吗?”我说我压根就没吃过的话,怎么知道往哪个方向调味道?一个人再能耐,也不能凭空瞎折腾个玩意儿出来说这就是历史上的什么什么,对吧。我最深刻的印象是汪曾祺的文章里,他是那么见多识广一个人,在美食界也算是很有话语权,响当当的人物,偏偏没见识过文思豆腐,只是闻其名,就自己在那儿瞎琢磨,说应该是红烧的。所以做一碗面简单,但一碗烂肉面到底是啥风味,我完全两眼一抹黑,毫无方向感。不过,小妖精这么一说,倒是激起我的好奇心,翻起资料来。什么资料呢?历史上的记载,老年间的记录,文艺作品中的蛛丝马迹,现在做的那些店家的理念,各种枪手的描述,去吃过的顾客的表达,反应。研究烂肉面的前世今生,诞生,发展和变革的历程,社会背景和存在的意义,还有最终消失的原因。看了才知道,原来真的好多北京人都不知道有烂肉面这回事,有人问起时候,还有人冒充老北京:“咱们北京没有这一出,你说的是打卤面吧!”找着找着找入了迷,翻到凌晨两点,硬逼着自己放下手机躺下去,满脑子还是烂肉面的事。不过总算给我咂摸出点意思来,觉得可以试着自己做做。所谓烂肉面,起先我也以为是肉炖得烂一些的意思,脑子里的画面是电影《神鞭》中,剪辫子之后给一碗面吃,上边两大块肥肥的肉。之所以说这是最底层的食物,因为他用到的肉,都是肉铺里的没人要的部位,或者是二荤铺里用剩下的边角料,搜罗到一起,加调料给炖了做面码儿,盛到面里头,就是稍微㧟那么点碎肉进去,有点油花,有点肉香,对那时候的穷人来说就算是不错的待遇了,因为用的都是下脚料,自然价格实惠。而且北京人吃的面里头,说炸酱面没有下馆子吃的,都是家里自己整,而吃烂肉面没有说家里自己做的,因为本来就是图个便宜填饱肚子,自己做也便宜不了多少。那么我们如果非要自己做的话,就不能太奢靡,看有的店家用猪羊牛等五种部位的肉来做这么一碗面,就失了烂肉面原本的意义了,你这是做“玉笛谁家听落梅”那?南辕北辙,完全不是那玩意儿。但也不能完全按照原本的法子来,那就太简陋,不符合我们日益幸福的人民生活水平需要。所以,关键是掌握神韵,再发挥形态。而且,本来就是做了来糊弄穷人的,穷人能穷讲究什么?都是各个茶馆二荤铺各做各的,也没啥传承可言,可以说是市场共识,但一面各表。现在那些在做烂肉面的,也是没有统一的规制,就是自说自话,我这就是烂肉面,你能怎么着吧!想通了这一点,我就觉得我来表一表这个面,也不是不可以。早儿年间的说法,北京人吃面条,考究的是吃抻面,次一等吃切面,实在没辙了才吃挂面。不过现如今,直接去生面铺买就得了。而面码儿,烂肉面当然得有肉,不过也不至于真去搜罗那些下脚料,也不是真的随便炖熟了就好,这同样一个食材,做得用心跟凑合捯饬,那味道肯定是会天差地别的。所以好好的找一块五花肉来,肥膘厚实点的,切了大小合适的块,先切点肥膘来熬猪油,再用这肥膘爆香葱姜蒜八角,炒肉,料酒,冰糖,盐,酱油,加水之后就慢慢炖着吧。咱这叫粗料细做,我一直相信世上没有蹩脚的食材,只有蹩脚的厨子。因为是北方的吃食,所以不能按江南的习惯往甜的方向走,还是以咸鲜为宜。得炖到肉烂,恨不能肥膘都快融到这汤里了,就能做卤了。对的,烂肉面本质上是一种打卤面,但比常规的打卤面会稀一些,但也是要稍稍勾个芡的。所以可以把老北京做打卤面的常规选项也加进去:金针,木耳,香菇。接下去就简单了,过水儿也行,锅挑儿也行,淋上卤,肉搁多点,上桌时候那香啊,小妖精都馋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