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3.3,年度最烂电影出现
电影院真的是个很神奇的地方,有的电影可以让它变成天堂,有本事叫人忘记现实,沉浸在影片的时间迷宫里。
有的电影,让电影院变成刑场,多坐一秒都是煎熬。比如最近上映的电影《喜宝》。
▲《喜宝》预告片
10月16日首映至今才三天,喜提豆瓣评分3.3,很可能将成为今年口碑最差的院线电影。
▲豆瓣评分3.3,好于0%的影片
这部亦舒最出名的小说《喜宝》,被导演改编出了一种“网络大电影”的质感。
对于一位原著爱好者,坐在影院看完《喜宝》如同失恋,久久沉浸在怅然和失落中,大幅支离破碎的画面像被撕烂的书页在眼前飘飞。
但愿亦舒她老人家暂时还没看到全片,以免气出个好歹来。
大名鼎鼎姜喜宝,
竟不是港女
很多人认识亦舒都是从《喜宝》开始的。
你纵使没读过,或许也听过这样一句话:“我要很多很多的爱,如果没有,就要很多很多的钱。再没有,我也还有健康。”它便出于喜宝之口。
▲郭采洁饰女主姜喜宝,张国柱饰男主勖存姿
喜宝的故事,几句话可以说完:
21岁的姜喜宝是剑桥圣三一学院高材生,家境清寒。飞机上的一次偶遇,她结识了富家女勖聪慧,却一步一步成为了其父勖存姿的情妇。得到了金钱与物质后,喜宝耐不住寂寞,又与年轻男人相爱,勖存姿当着她的面枪杀了男友,喜宝陷入绝望。几年后,勖存姿去世,喜宝变成最富有的女人,但她却在这时发现,自己已经深爱上了勖存姿。
这是个典型上世纪的言情故事,浮夸波折,甚至脱不了琼瑶式的俗套。但放在特定的创作背景下,它探讨了七八十年代香港,女性情爱与自我的社会问题。
▲左为亦舒,右为其亲哥哥倪匡,都是知名作家
作者亦舒,作为金句频出的女作家,她小说中的种种俏皮话至今在各大自媒体《亦舒经典语录一百句》等文章里被人传播,教导当代都市经验、两性关系,而近些年,她的小说《我的前半生》也被改编成电视剧热播。“师太”的名声从未从江湖消散。而这部《喜宝》比《我的前半生》读者更多,完全算得上是一个大IP。
▲亦舒是一位高产的女性作家,且金句频出
回到《喜宝》。彼时资本主义的香港,商品经济膨胀,消费至上,却仍然残留着殖民主义带来的阶级差异与年轻一代的迷茫,《喜宝》通过对年轻女性的'嫁入豪门'梦想的刻画,抵达了对情感与金钱、青春与尊严交易的思考。
小说字里行间充满着地道的香港都市味道,既可纸醉金迷热火朝天,也有着由巨大阶层差距带来的冷淡凉薄,和都市人心灵的空寂与迷茫。
喜宝也是标准的“亦舒女郎”。
亦舒笔下的港女,身上往往带有一种都市丽人的清贵,一股淡淡的读过书的傲气,但同时也带着香港这座城市特有的务实、甚至世俗之气。
▲李欣颐导演的1988年版《喜宝》
不知道是不方便拍摄香港,还是导演没有信心拍好香港,电影直接把原著里的都市和时代背景都剔除了。这是2020版电影《喜宝》的第一大罪状。
电影《喜宝》没有交代确切的城市地点。
从喜宝家的陈设、勖家园林看,这座城市似乎是我国内陆长三角一带的某个大都市,但却意外地毫无生活气息,勖老爷开车偶在空荡荡的大马路上,道路两旁后退,复制粘贴似的一尘不染的树木与行道,宛如一套巨型的搭建积木。没有真实感,宛如抠图。
场景还曾转移到英国,宣传片似的航拍几个宏大镜头表示喜宝来到英国校园,大笔一挥,浓墨带过毫不贴地的场景。
▲为什么电影里,英国大学在形似图书馆、没有展映工具,甚至没有基础黑板讲台的地方上课,令人疑惑
严苛的说,全片没有一个真正令人信服的场景。
这可能是一个很缺钱的剧组,在用力拗一个上流巨富的故事。
缺钱有缺钱的拍法,背景环境如果对叙事起不到正向作用,起码不要拉后腿。一味的调高画面饱和度,让颜色尽可能鲜艳,并不能为台词、人物、剧情做出具有可信度的铺垫,反而会让观众不断地出戏,被电影的糟糕审美品味打扰。
▲电影画面鲜艳
不是每一部电影都需要真实的历史背景,但时代感、场景感能够给予一种信念,更能让演员、观众相信——“这个故事真的发生过”。在最近热播的综艺《演员请就位》中,陈凯歌对电影布景尤为看重,便是这个道理。
城市是需要的。有时候城市本身是目的,叙事是为了建构出一种结合时代的城市氛围、文化。比如《迷失东京》里,异乡人在陌生的城市街头跃动,短暂燃烧起来的情愫,最后随着都市波浪融入街头烟火中,这里的东京,每天都在上演无数这样的故事。
有时候城市被叙事延伸,压缩了远超出故事本身以外的太多东西。比如《苏州河》里窄窄的苏州河,串联起来跨越时空的虚惘、小人物在时代洪流中悲苦的沉浮。
离开了城市与时代背景,故事的情感便可能会大打折扣。没有这些,《喜宝》原著书写的时代氛围、探讨的议题,在电影里也变得离地千里,滑稽可笑了。
喜宝离开,
“顾里”留下
郭采洁再也摆脱不了顾里了吗?
大荧幕上的种种浮夸行为,我仿佛在姜喜宝身上,看到了《小时代》的影子。
▲枕着钞票,喝着威士忌,这是姜喜宝还是《小时代》的顾里?
喜宝的浮夸是由于单薄。
一百二十分钟的影片里,她这张漂亮的脸蛋,却只让人记住了大哭和大笑两种表情,像一张仅两面的单薄白纸。
电影开头,喜宝的妈妈去世了,从没见过面的父亲第一次出现,却是来要钱。这样戏剧化的片段,郭采洁的处理是:嘶吼、砸东西,然后是坐在一片无名旷野中祭祀母亲,面色冷淡。其中各种情绪来得太快太猛,没有时间接上地气。
父亲刚走,喜宝就要接受邀请,第一次造访勖家。她穿着高跟鞋,游走在勖家“现代科技感 江南园林设计”的豪宅里,却一副快要睡着了的样子,睨着人们跳舞。这是一个刚刚丧母,又对父亲彻底绝望的人,正常会有的反应吗?
▲女儿的订婚宴,勖老爷在园子里修剪花草,邂逅姜喜宝
姜喜宝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高知女孩,在人生最悲痛的时候,意外目睹了金钱的力量,感受到了贫富差距对个人努力、命运的践踏,这本应该是一个心中滔天愤怒,又如死灰一样悲痛自怜的时刻。但郭采洁提瓶醉酒、花园遇勖存姿的种种表现,只让人觉得不合常理,甚至想笑。
人物的真实性、叙事的合理逻辑,都已经被完全放弃了。——这是《喜宝》的第二条罪状。
《小时代》起码还有与剧情匹配的场景,来为郭采洁的女王“顾里”造梦,而《喜宝》剧组,连打造浮夸,都“质感不佳”。
▲《小时代》剧照,郭敬明导演作品
我们观看影视作品,经常会评价一个角色是否令人有“代入感”,哪怕只是为了甜宠、悬疑而塑造的工具人,总要在某一个方面与观众的生活、内心情感贴近,才可能具有说服力,才可能撑得起故事。
改编的电影要产生代入感,首先要代入的是原著人物,然后才是观众。
在亦舒的世界里,大多数女主人公几乎都从一个模子里印出来:表面内敛沉稳,实际上个性强烈,坦率直白,正视自己的欲望,从未放弃对爱情的热烈追求,却更渴望求真和独立,骨子里多少是个女权主义者。
“亦舒女郎”的经典打扮,也是清冷不媚的。比如《流金岁月》里张曼玉与钟楚红,她们有时候很飒,穿白衬衫、戴男装手表,有时候又很柔,白裙、长发,却不太看你。那是一种文学的审美感。
但,无论是挑眉红唇的姜喜宝,还是面庞圆肉的勖聪慧,都不具备这种美感。
她们不像过去的“亦舒女郎”美得那样自然舒展,也不贴近自己本身的故事角色,姜喜宝身上没有穷家女的姿态,也没藏着学霸的傲气自矜;勖家大小姐天真是天真,贵气却远远不足。都缺了一点什么。
▲剧照,姜喜宝
郭采洁,在外貌上美得不得“亦舒女郎”的要领,倒是其次。
更致命的,是电影总是在勾勒人物心理动机时过分粗糙,以至于姜喜宝的每一步选择都显得莫名其妙,站不住脚。
她为什么能在丧母之后,若无其事地整理好心情,去参加刚认识没多久的勖聪慧的家宴?
在拿到勖先生赠送的第一笔金钱后,第一时间居然是跑去买钻戒,而不是先交房租、学费,解燃眉之急?
很难不觉得牵强。
当观众无法理解一个角色,她就不算是一个真实存在过的人。
▲曾在《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里一角封神的张国柱老先生或许没想到,几十年后会成为《喜宝》里的“爹”味大叔
亦舒的小说,多用简短对白,来搭建一个表面清淡,底下却暗潮涌动的故事。
但电影里把这些台词直接拿来用,就坏了。它不仅丧失美感,反而格格不入。
当喜宝作为客人刚进门,勖家大小姐就不咸不淡地说,“文凭是一个女孩最好的嫁妆。”将一句小说经典台词生插在电影里,十分辣目。
靠台词生拉硬拽的情节,带来的其中一个最直观的后果就是,人物丧失了自主表演的活力,被塞到一个场景,成为一部台词机器。
最不合逻辑的还不是台词,而是电影里的各种感情线。
友情不知所起——飞机上勖小姐与喜宝初次相遇,短短几分钟就视对方为好朋友,第二天就邀请喜宝参加自己的订婚宴。
爱情也不知何来。
先不必说电影里“全员爱喜宝”——勖家二少爷对喜宝痴狂的爱,勖聪慧男友对喜宝无厘头的欣赏……最关键的男一号,老头子勖存姿“不懂得如何表达喜爱,只能笨拙地送钻戒”,然后对喜宝这个仅见过一面的女孩突兀地告白:“我是真的喜欢你。”
▲勖家少爷也爱上了姜喜宝,但喜宝没有接受他
“情不知所起”,是言情爽文的标配。“我拜金,我虚荣,我做了闺蜜的后妈,但全世界就是莫名其妙地爱我。”——这样的设定,在今天已经不叫惊世骇俗,而叫狗血,不吃香了。
更狗血的是,在《喜宝》里,勖存姿对姜喜宝这段不知所起的感情,一开始便无关情欲,勖存姿这个老头子,不垂涎喜宝的美色而只是单纯地“爱她”,两人共度长夜,也只留下一句“来日方长”。
——不能怪观众意淫。无论在戏剧里或现实中,讲述一个跨年龄段、情妇故事,却将“情欲”完全剥离,只剩下“来日方长”的无欲真爱,确实不合常理。
对比同样是表达性质类似的喜爱,同样改编自小说的电影,《色戒》里李安镜头下的易先生(梁朝伟)则对王佳芝(汤唯)这么说:
“你不应该这么美。 我整天想着你,张秘书说我心不在焉,他来跟我报告事情,我只看见他的嘴一开一合,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我可以闻到你身上的气息,我不能专心。 我们今天在车站又逮捕到了两个人,都是重庆方面的重要分子,他捅死了我们的人。逮捕他们的时候,他们把其中一个砍得当场脑开花,而且把他拖回来审,你知不知道?我跟张秘书下去,其中一个已经死了,脑壳去了半边,眼珠也打烂了!我认得另外一个是以前党校里的同学。我看着他两手被吊在铁棍上,脑子里出现的竟然是......他压在你身上干那件事。狗养的混帐东西!血喷了我一皮鞋, 害我出来前还得擦,你懂不懂。”
这段念白缓缓说出来,背后是易先生在这段感情里一直压抑着的狂暴情欲,是特定背景下混沌而沉痛的历史记忆。
虽然在原著里,勖存姿其实是个自卑的老人,他对姜喜宝存有真爱,又深知自己的苍老,只能以钱的名头留住喜宝。他们只发生过一次关系,喜宝对此作描述:“我并不想详加解释与形容”。
但这并不能成为编剧偷懒的理由。勖存姿为何对喜宝一往情深?仅凭一两句吐露心肠?也许说,凭她那张年轻漂亮的脸蛋,会更令人信服吧。但电影里又非说不是,包装成不知来路,不图身子的真爱。
也就是说电影《喜宝》,故事没有年代,人物没有故乡,感情也没有来路,全靠凭空捏造。
上映三天,豆瓣3.3分,不是观众严苛,而是情有可原。
哪个女孩,
曾想成为喜宝
私以为小说最出彩的部分在结尾。
喜宝没有接受勖存姿还给她的自由,而是选择陪伴勖存姿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因为她发现自己已经真实地爱上了勖存姿。她原本有机会成为一个新的喜宝,但她没有。勖存姿对她而言不再是一条人生捷径,而是一个带着痛和伤痕的爱人。
这也是一个典型的“亦舒公式”——人物在前半段必定有着某样孜孜追求的东西,或许是对独立、自由的渴望,到最后却向爱情妥协,她们做不到自以为的那样洒脱、大胆。
这是亦舒式女主角的可悲和可爱之处,也同时是残缺和性感之处。
但前文已经说过,电影里的喜宝是一个念台词机器,算不上是一个真正存在过的电影人物。观众无法感知到她,无论是可悲还是可爱,她都无力斩获。
“她那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这一句茨威格的名言,被很多亦舒的读者用来感慨姜喜宝的命运。
但在这句话的出处《断头皇后》里,茨威格想要通过女主人公透视的,是创作所处的十八世纪大环境下,暗流涌动、荒谬而激烈变动的时代。
而架空原著的电影《喜宝》,仅想表达一个失足女孩付出青春作为代价,或这份经历最终让她收获某种意义上的成长,既站不住脚,更没法让这部电影拥有感染力。
又比如美国作家德莱塞的《嘉莉妹妹》,同样描绘了一个被都市利欲迷惑的年轻姑娘,文中对女孩的心境一语概之:“使人步入歧途的,常常不是灵魂的罪恶,而是对美的渴望。是善,而不是恶,使那些缺乏理智,只受情感支配的心灵迷失了自己。”
一部有灵魂的文艺创作真正震撼之处,不该停留于表面的奢靡环境,也不该在于情节的粗暴比拼,而应最终落到人物内心最根本的趋向上,抵达对人类本身心灵、灵魂的本质拷问。
而这样的高度,《喜宝》则是想也不必想。
稍微扯远两句。现实里,年轻时的亦舒也曾和她的女主角一样天不怕地不怕,一意孤行地去追求事业、理想和爱情,两度遭遇失败的婚姻后,与唯一的儿子母子撕裂,再无相联。某种程度上,亦舒的整个后半生为前半生还债,为少不更事造就的错过和过错算账。
▲亦舒与她第一任丈夫的儿子
电影里的喜宝——一个从头至尾都光鲜亮丽的漂亮女孩,坐在一间光明几净的大房子里,面无表情地大谈特谈何为“爱情”,实在不会是亦舒承认的人物。
她的喜宝,应该超出文本,成为某种具有代表性的符号,带大家重回一个文学性的香港八十年代;可能会在故事末尾大口喝酒,然后淡淡地总结:“谁知道姜喜宝以后会遇见怎么样的人,成怎么样的事。”
最后的最后,如果实在要为这部电影说点好话,大概只能是——
摄影师把电影画面拍得喜庆宏大,若跳槽去拍商业婚纱摄影会很受欢迎。
文字:肖瑶
编辑:何焰
排版:季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