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宁海】黄珂 | 我的老师陈淼川
我的老师陈淼川
作者:黄 珂
说起一个好老师,无须太多溢美之辞,只要学生常会念起这位老师的好,便是好老师。陈淼川老师是好老师,我常会念起他的好。如果陈老师还健在的话,今年应该有八十六岁了。五年前,陈老师因病去世,享年八十ー岁。陈老师教书育人一辈子,桃李何止三干?我想,常常在念陈老师好的学生也不止三干的。
陈淼川是我宁海中学初中的语文老师。未见陈老师时,从父母口中曾只言片语地听到过关于陈老师的描述。说他豁达开朗,可敬可亲。他还是宁海知名书法家,大街上很多饭店商店招牌都是他写的,譬如我们家边上的那个工农点心店。
第一节语文课的铃声起时,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位高大挺拔,皮肤黝黑,穿着洗得有些发白的卡其布中山装的中年男子。他就是陈淼川老师。他在教室门口停留片刻,笑呵呵地用慈祥的目光扫了一圈同学们,然后笑呵呵地走到讲台,拿起粉笔,在黑板上恭恭敬敬地写下三个极有书法韵味的大字:陈淼川。接着他就开始用宁海书面话跟我们讲了起来。
我叫陈淼川,教你们语文。在这之前,我教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高中语文。今天我要向同学们事先检讨三件事,要请你们原谅的。一是我普通话讲不好,而且讲课成人化,这会让你们有些不适应的;二是板书比较草,也怕你们看了会有些吃力;三是我身体不好,经常生病,一旦请病假,让其他老师代课,会造成教学上的不连贯。不过我会努力去改,尽量去适应你们。当然了,身体上的病我只能多注意注意了,都是些断不了根的老毛病了,里倒出的,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想改也是改不了的喽。
说完,陈老师呵呵笑了起来。几个善解人意的同学为附和陈老师乐观的自嘲情绪,随即也很配合地哈哈笑了。一时间,教室气氛宽松而活泼。但紧接着,陈老师突然布置了命题《我的老师》的课堂作文,并要求在一节课时间内完成后,气氛骤然变得紧张起来了。
我们是文革后第一届通过入学考试进宁海中学的,学生来自城关多所小学。为了检测来自不同小学学生的语文综合基础,陈老师想以作文的方式,来摸摸我们的底子。这一突如其来的举措,令我们猝不及防,也让许多同学倍感纠结。
要知道我们小学的作文课都是两节连在一起的,一般是前一节老师先点评上次的典型作文,再辅导一下接着要做的作文,尔后让学生开始打草稿。第二节课,学生或继续打草稿,或誊写到作文簿去,下课前上交。我喜欢作文,我从来是把作文当作了游戏做的。有时心血来潮,会同题做两篇,觉得好的留给自己,次的偷偷送给关系好的且咬着笔头翻着白眼作痛苦状的同学。我替人排忧解难的结果很有意思,送人的那篇往往会得个优,并有“进步很快,继续努力”等评语,而我自己的这篇也许只是个“优下”,甚至是“良上”。为此那个受我接济的同学会喜出望外,以为我是把好的给了他,会不胜感激。
那天除了陈老师的开场白和分发作文簿的时间,留给我们作文的其实还不足一节课。这就意味着我们只能打个腹稿,直接落笔成章,才有可能按时上交作文。总之,那堂作文课犹如一场防不胜防的遭遇战,弄得同学们慌乱而仓促。
到了下一节语文课,同学们都发到了作文簿,唯独我没有。我正在忐忑,陈老师叫了我的名字,我本能地答应了声,怯怯地站了起来。陈老师笑呵呵看了我一眼,示意我坐下。
哇噻!原来我的作文成了范文。陈老师先将我的作文读了一遍,再讲了遍他的评语,然后亲自走过来,把作文簿递给我。陈老师给作文的打分很特别,他会写上“文字”两字,在两字间划杠,再从杠的两边泾渭分明地打上“文”多少分,“字”多少分。这次我的“文”和“字”都拿到了高分,而且给我评语的篇幅要比我的原文要长得多。下课时,陈老师与我作了简短的交谈。无非鼓励我业余时间多看看课外文学书籍,争取长大当作家云云。那时我年少轻狂,老师的寥寥几句褒奖竟重重压在心上,以致造成文理偏课。
我曾几次去过陈老师在宁海中学的宿舍,愉快地与他作了近距离接触。也得过他赠予的墨宝,经常临摩。那时,我在家天天见到与大街上“淼川体”招牌字同出一辙的书法,仿佛许多饭店商店都开在家里,很是富足。几经乔迁,可惜真迹已无从寻觅,好在那幅带有柳体意味的行书早已深刻在我心目中,不能抹去了。后来陈老师病了,说是老毛病犯了。这倒真应了前不久他给我们上古文《黔之驴》时的一个举例。他说,何为庞然大物?庞然:高大的样子。指高大笨重的东西。现也用来形容表面上很强大但实际上很虚弱的事物。比如我,看上去高大吧?其实没花头的,一身的病,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病倒了。我就是庞然大物也。
听说陈淼川老师是病退的。后留校,遂又到机关和党校任教了几年。花甲之年,他回水车老家,与乡贤牽头办起了老年协会。不几年,协会工作极有起色,屡屡获省市,乃至全国金奖。陈老师本人也获“带头人”全国金牌奖章和省“老有所为创业奖”先进个人。为此,我作为当时的电视台记者,常去水车采访。他每每见我扛着摄像机去老年协会找他,总是笑呵呵的,喔唷,珂来了。他显得十分高兴,见人便介绍,电视台的,我学生,黄珂黄珂。人家误以为我是科长,点头跟我招呼,哦哦,黄科黄科。时隔多年,我遇见水车老乡时,还有不少人叫我黄科长的。采访结束后,陈老师一定会很有力地拉住我的手,笑呵呵地邀我吃饭,珂,我等同班老酒装点。见我推辞,他会说,长远少见了,你就当陪陪老师,讲讲白谈嘛。陈老师喜欢红烧肉过老酒,一块肉三口酒。酒过三巡,陈老师黝黑的脸上溢出两团淡淡的红,这黑里透红的面色,很契合了一个农民出身的知识分子的本色和他的色彩。
写于2013年1月28日
栏目主编 | 西湖雨
图片 | 陈永华
审核 | 浩海紫烟
本期编辑 | 陈泇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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