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灯看剑话金庸（二）：金庸的英侠人物

何为武侠小说？其实就是英雄小说。

一部《三国演义》，塑造了吕布、关羽、张飞、赵云、马超、黄忠、许褚、典韦、甘宁、黄盖、周瑜等人物。这些人有的只是莽夫，算不上英雄；有的为一时之杰，已经超越了普通武将的范畴；有的则超凡入圣，像关羽关夫子，就被后世奉为武圣人。

一部《水浒传》，让我们认识了宋江、晁盖、林冲、武松、鲁智深、燕青、李逵、孙二娘等108位所谓绿林好汉。这一百多人里面除了宋江、林冲、燕青、鲁智深等少数人之外，很多人只是盗匪、山贼、路霸和水寇，根本算不上英雄好汉。平民百姓或过往客商碰到他们，通常要叫一声：“好汉饶命！”。这声“好汉”，其实很讽刺。

一部《西游记》，其实就是神话版的关羽过五关斩六将，只不过主角由关夫子变成了一个泼猴，两位嫂子由唐和尚取代，随行小校由无名氏变成了一头猪和一个流沙河的水怪。路上的孔秀、蔡阳等倒霉蛋从三国魏将换成了各路妖魔……

其实这三部名著，从某种程度上来解读，都有武侠小说的成分，因为都是靠有武力有本领有神通的英雄人物，来推动故事和吸引读者。这三部名著的成功，充分说明历代无数的读者，都是有浓厚的英雄情结的。

有人说金庸的小说也不愧于我上面说的这几部名著。我觉得比之《三国演义》或许还不一定，但肯定不比《水浒传》和《西游记》差。《水浒传》内容矛盾，而且我怀疑被人篡改过，这部书到底是歌颂这些绿林好汉，还是抹黑这些江湖匪类呢？到底我也没有看明白。

而《西游记》除了前十几回外，后面的故事拖拖拉拉八十几回，重复的地方很多，其实写五十回就够了。多下的五十回，老天爷把它挪给曹雪芹写完《红楼梦》该多好。

金庸的武侠小说能不能与中国传统名著相比肩，这个问题不急讨论，但金庸所塑造的人物形象，并不逊色于我提到的几部名著，那么话归正传，我们说金庸的英侠人物。

1、陈家洛——金庸第一个塑造的英雄，《书剑恩仇录》里面红花会总舵主。《书剑恩仇录》作为首部作品，现在看起来当然青涩，可在当时已经非常新颖和伟大了。陈家洛是江湖人物，黑帮首脑，但其形象是书生打扮的贵公子，所干的也是家国大事而非区区江湖的那些零碎。金庸的大格局大思想，从他第一部武侠小说开始，就让读者和文坛耳目一新。

但陈家洛却是我最不喜欢的一个人物。尤其他最后牺牲香香公主，妄图“感化”乾隆，让其参与“反清复汉”的所谓“以天下为重”的作法，更让人嗤之以鼻。如果江山能用心爱的女人换来，这江山意义何在？陈家洛堂堂武林俊杰，乾隆赫赫当朝天子，却用一个女人当砝码，这是市井无赖都不屑干的事。

所以陈家洛小事情精明，大事情糊涂，算不得是大英雄。

2、郭靖——真正意义上的大英雄。这种英雄最好写，因为无缺点，也最容易被人接受。郭靖的侠义心肠和忠厚本性其实是非常传统的，甚至有些乏味，但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人设，却被金庸用高超的技巧与构思，表现得这样精彩。

郭靖的成功，非常精典地反映了“老实人人欺天不欺”的中华传统思想，但如果仅是这样，这个人物就平淡了。郭靖身上反映的，其实是忠孝节义的结合，这种结合的升华就是八个字——侠之大者，为国为民。郭靖义守襄阳，以只身领弱旅，抵抗蒙古的虎狼之师，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虽万千人吾往矣，这是武侠境界的一个提升。郭靖于小事上不计较，比如他没有盲目听从母言和师言，在个人感情上没有选择华筝公主和穆念慈，而是听从内心，走向了黄蓉。

所以郭靖是个完美的杰克苏，但他的完美让人全盘接受，让人看着是那么的舒服，这就是金庸的高明之处。

3、杨过——情痴的代表人物。传统的武侠小说写情写得很简单，也非常不好看。感情戏到了金庸笔下，呈现出另一番光景，让人赞叹不已。可以说五十年来，荧屏上那么多情侣，没有一对精彩过杨过和小龙女，也没有一部爱情片比《神雕侠侣》更震撼人心。写武侠小说却写出了精典的爱情小说，这也算金大侠的一个创举。

 与其说杨过是个英雄，不如说他是一个情痴。当情痴比当英雄更不容易，因为这世间最容易变的，就是人的感情，最容易淡的，也是人的感情，杨过从二十岁到三十六岁这一段时光，以他放荡不羁的个性还有少年英雄的身份，坚守一段虚无飘渺的感情矢志不移，这已难能可贵。

更难在十六年等到小龙女后，他立刻心如土灰，携爱侣归于古墓，过其幽居不见天日的生活，这一段看来不可解，却又实在合情理。真正伟大的感情，正是由惊天动地，转成琐碎平淡，而杨过之所以成其为情痴，正是经得住惊天动地，守得住琐碎平淡。

所以杨过，是情场上的真英雄。

4、段誉——可爱的呆萌英雄。《天龙八部》里的段誉是个很可爱的人物，说他是英雄似乎有点勉强，因为他实在本领不高，出丑又多，太过狼狈。但什么是英雄？明知危险明知能力不足，而仍然有勇气坚持匡扶正义的人，简言之，就是有血性特带种的那类人，就是英雄！

例如开始的时候身无武功，却要主持正义，挺身而出去阻止江湖上的帮派乱斗；等到自己大难临头的时候，有路不跑还傻傻地冒死去救钟灵和木婉清，跟南海鳄神这样的大恶人一口一个“龟儿子”地对骂……他文弱的个性和从容的义举反差太大，所以常常有呆萌的效果，但不得不承认，他做的正是英雄的壮举。

金庸笔下男主人公的桃花运都特别旺，而段誉尤其招蜂引蝶，这

与他率直善良的个性，王孙公子的身份，还有呆萌可爱的作派很有关系。段誉实在太可爱了，想要不喜欢他，非常难。

我上一篇说过张纪中拍金庸系列部部失败，唯一做对的事就是选择林志颖来演段誉。愚者千虑终有一得，用在这里刚刚好。

5、萧峰——精典悲剧性英雄。一个人的悲剧性有时从生下来就注定了，一个悲剧性的英雄勇敢地反抗命运，哪怕最后仍然要面对悲剧的结局，这有点像古希腊故事了。

前面说的几位，陈家洛可憎，郭靖可敬，杨过可佩，段誉可亲，到了萧峰这里只有可叹了。一个英雄生来就要背负沉重的担子，所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但身处萧峰的地位，他身为一个契丹人，跟宋朝有血海沉仇，却偏偏被宋朝汉人抚养培育成为丐帮帮主和一代豪杰，所以他这一生，做什么都是错的，完全无路可走，他最后的选择自尽是如此悲壮而惨烈，可于他本人来说，却不能不算是种解脱。

英雄不是等闲好当的，越是大英雄，越要付出大的代价，而这代价要自身扛起，绝不是像陈家洛那样去牺牲一个女人。从郭靖到萧峰的转变，是金庸英雄观的一个转变，也是金庸思想更为成熟的一个转变。从写简单的凡人到英雄，到写复杂的英雄到凡人，这是金庸的另一层突破。《天龙八部》前半部的核心段誉，后半部是萧峰，中间插着个虚竹，一部小说三个主角，情节不断不乱（除了倪匡代写那一段），实在是大手笔。

6、令狐冲——洒脱不得的苦命英雄。令狐冲是个苦命的人，某种程度上说，比萧峰和杨过还要苦命。师门不容，爱人不得，正邪两难，是非难分……如此的复杂。生性洒脱的令狐冲，金庸偏偏让他洒脱不得，痛苦万分。

 所以说为什么金庸的小说比别人写得好，就是他能驾驭这些复杂的东西，而且写得入情入理。这一点古龙做不到，别的武侠小说家更加望尘莫及。

 令狐冲身上有更多的无奈，逃避不了，解脱不开的无奈，就算是英雄对这种无奈也很无奈，所以说英雄不能解决所有问题，有时候英雄本身就是问题，想要表达这个很深邃的命题，所以说《笑傲江湖》是真正巅峰的作品，其内容也早已超出了武侠的范畴。这部小说，必须要到中年以后读，才有味道，而且越读越有味道。

7、韦小宝——市井无赖成英雄。《鹿鼎记》里的韦小宝根本不算英雄，本质上是个无赖，还是个未成年的小无赖。有人说他是个“反英雄”，是对以往作品中英雄观的颠覆，我觉得也甚有道理。

 但我也同样认为《鹿鼎记》是金庸武侠中最耐看，也最有意思的一部，其原因就是因为主角根本是个无赖。韦小宝这个小无赖，却做到了许多英雄做不到的事，获得了无数英雄得不到的成功，光老婆就娶了七个，里面不仅包括公主，还有天下第一美女陈圆圆的女儿，而且是用让人匪夷所思的方法，你说气不气人？

 我替金大侠着想，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写了那么多传统意义上的英雄，塑造一个无赖的形象，也不为过吧？而且刘邦、朱元璋这些个历史上的成名人物，原先不也是从无赖过来的？英雄不问出身，而且人有一个成长的过程嘛……

只是年轻人千万不能学韦小宝，因为搞不好早早就被人打死了，所以金庸说：要做令狐冲，莫学韦小宝。此话深有道理。想当英雄最好是走正路，天上是不会白掉馅饼的啦。

其他人物如张无忌、狄云、石破天、慕容复、周伯通、张三丰……我就不一一细数了，后面的文章会另作交待。其实就连前面几位我也只能略略带过，不然篇幅远不止一部小说。缅怀金先生，从而回思他栩栩如生的英侠人物，可以管窥一下金先生的创作理念和思路轨迹，加入我非常主观的个人想法，这算是一种感情的宣泄，不喜欢的朋友请原谅我的短视和无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