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迟子建《群山之巅》
迟子建《群山之巅》
当初订阅了《收获》2015年全年。但是当年却没有看完，舍不得扔，心中总想着什么时候再认真看一遍。一拖竟然拖到了现在。
2015年第一期上有迟子建的长篇小说《群山之巅》，我却看了两遍。小说后面还有一篇后记，讲述了与这部小说创作有关的一些事情。可以知道的是，小说创作了两年，素材是来自黑龙江附近的农村。她从2001年采风的时候，就已经关注到了辛开溜的原型，并且想帮助他解决困难，大半年之后事情刚刚有了眉目，迟子建的老公车祸去世了。于是素材积压了下来，直到2012年才开始小说创作，2014年完成。所以整本书倾注了她深厚的感情。
有感情的文字往往沉郁，《群山之巅》这部小说总体的基调是沉郁的，沉郁的笔调写了龙盏镇的几家人，但是基本上写出了几十年的发展历史。这又是一部以小见大的史诗。
书中没有惊心动魄的故事，有的只是寻常人家的日常，所谓日常，不过是生老病死，不过是爱恨情仇，一切都是淡淡的，淡淡背后是浓郁的馨香。
书中处处都有对比，一直被传为逃兵的辛开溜和被视为英雄的安玉顺两位老者的对比，日本女子爱子与鄂伦春女子绣娘的对比，法警安平与屠夫辛七杂的对比，一尘不染却被人玷污的仙女安雪儿与容貌出众却做下让自己灵魂不安之事的唐眉的对比，辛七杂的老婆王秀满与王庆山续弦烟婆的对比，受了刺激丧失心智的陈媛与不断被打击忽而怕黑忽而怕白的林大花的对比，铁骨铮铮为救人而被洪水吞噬的汉子安大营与贼眉鼠眼最后伏法的罪犯辛欣来的对比，一心保护绿水青山的镇长唐汉成与机关算尽无可无不可的陈金谷的对比——数不尽数，作者写作当初未必刻意为之，作为读者未必不可以这样对比着找到阅读乐趣。
爱情自然是任何文学作品都绕不开的永恒的主题，安大营与林大花的爱情，可谓是青春男女轰轰烈烈又羞羞涩涩的爱情，两个人并不明说，确实却相互猜忌相互讽刺，虽然都知道各自的心，却总是躲躲闪闪，又加上生活本身的悖论，最后只能以救与被救、献身与苟存的方式结束。
与此相对应的是辛欣来与安雪儿，很难说两个人之间有没有爱情，辛欣来因为安雪儿像精灵一样纯洁，像仙女一样具有超能力，具有与众不同的永远也长不大的身材，被人们像神仙一样尊敬，心中早就想着要睡她，看她是不是真的那么圣洁。他失手杀了继母，冲动终于冲破了理智的牢笼，他强行占有了安雪儿。但是安雪儿并不恨她，也不以为耻，决意生下了他的孩子。最后辛欣来被执行死刑前，有机会和安雪儿告别，但是他的负罪感扼杀了他们最后一面的机会。
中年一代人的爱情，往往更加务实，务实之中带着执着，辛七杂的老婆王秀满被辛欣来失手杀死之后，他有的是选择的机会，主动示好的单四嫂，神志不清却一心只想嫁给他的陈媛，还有他一直心心念念并且也情投意合的金素袖，最终还是他的顾虑太多，一个都没有选择。
而安平的妻子因为生了永远也长不大的安雪儿之后抛夫弃女，独自一人的安平和丈夫常年瘫痪在床的李素贞相爱了。中年人的相爱，更多的是生活上的互帮互助，寂寞之心的相互安慰，而身体上欲望的满足已经蜷缩到了现实的背后，因此，两个人唯一一次身体上的放纵，造成了李素贞丈夫煤气中毒不幸去世、李素贞被法院判为过失杀人的结果，两个人最终殊途，只能远远相望，无法相守。
再说说死亡。作为英雄的安玉顺，没有死在硝烟纷飞的战火里，却首先败给了虚荣之心，然后败给了老年痴呆症，最后变成了一个单纯的赤子，死的平平淡淡。
一直被人们当做逃兵的辛开溜，一直一个人生活，收入主要是自己采药烧炭，偌大的年纪依然是一个强者，并且是能利用人性的弱点用一筐无烟煤换取一匹大白马的智者，最后即便被生活开了个玩笑，被一头斗羊顶翻摔成脑出血而死，却也硬挺着过了土葬的最后期限，成为第一个火葬的人。若不是火葬后在骨灰中暴露了一直残存在身体内的五块弹片，也无法给他正名。
绣娘活的很顽强，到了晚年先是为了保持精神的贞洁而与虚荣的丈夫安玉顺划清了界限，然后经历孙女被玷污的打击，中风刚好又听到最爱的孙子安大营牺牲的噩耗，最后是自己最依赖的白马死去变成了一堆白骨，她走的很干脆，被门槛一绊倒，就到了另一个世界。
安大营作为一个让人心疼的正面人物，对腐败的现实无可奈何，又心有不甘；想保护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却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林大花在首长房中过了夜；空有一身健壮的身躯在和平年代却无用武之地，于是在赌气一样开着车翻进格罗江后，他选择先救林大花，而自己随着汽车沉入江中。
辛欣来作为一个几乎没有什么优点的反面人物，其实也是一个可怜人，他的生母作为知青，被掌权者陈金谷玩弄后抛弃，为了摆脱痛苦与苦难，他又被生母抛弃。被养父母辛七杂和王秀满养大，但是他不甘心生活在屠夫家里，向往着外面的世界，他的家庭却给不了他想要的能力，一步走错，就成了别人眼中的坏人，所以被屈打成招衔冤入狱，出狱后被人嫌弃，一不小心又失手杀了养母，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强行玷污了人们最尊敬的小仙安雪儿，躲在山洞里又老是被蛇欺负，被白蛇咬瘸了腿。原本罪不至死，却因为他的亲生父亲为了续命看上了他的肾，又不想暴露亲缘关系，所以在复杂而无情的人世间，他必须死。但是他到死都不认为自己会死，一直相信世间还有亲情，他的亲生父亲一定会来救他。
最让人痛心的是，被他玷污的安雪儿，为了他能活下来，暴风雪的天气独自上山顶山神庙祈求神灵，却被傻子单夏强暴。
单夏是众人心中的傻子，但是他傻吗？他说：“如果我傻，我为什么不给别人家干活？”但是他无论做了什么，都会因为自己是傻子而不负任何法律责任。他是整本书中藏得最深的一个人。正是这样一个人，玷污了身体和心灵最纯洁的精灵。
整个故事发生在雪乡，洁白的大雪，一旦落在现实的地面，就无法纯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