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作家,从文学到美学【No.856】
河南南阳 乐悠悠
超市货柜上,面粉的种类很多,让人眼花缭乱。什么标准粉、上白粉、原味粉、麦芯粉、富强粉、超强粉、雪花粉、高筋粉、特精粉;还有专用的馒头粉、面包粉、饺子粉、拉面粉;还有增加营养的增钙粉、富铁粉、补锌粉等等,各种各样。产地、等级、价格也各不相同。我感叹,人们真会做生意。其中,有一种非常醒目的“石磨面”,引起我的注意。十斤装,26.8元,价格远高于其它精粉面。售货员看我把目光盯着“石磨面”,就马上靠近我推介说:“这种面纯生态,家庭作坊,细腻纯洁,口感纯正,味道好,不含任何添加剂,养生保健!”“今天有活动,每袋便宜两元。”我感激地笑笑说:“我小时候,就是吃石磨面长大”。从我记事起,到七十年代后期,农村人吃的面粉都是石磨面。能磨面的粮食很多,小麦、绿豆、豌豆、桃黍(高粱)、包谷、红薯干(要碾碎)等。当时,能擀面条的“好面”很少。多数人家还将压碎的红薯干与绿豆、黄豆、豌豆一起混合磨面,为的是每天能吃顿咸饭。磨面的屋子叫磨屋,也叫磨坊。磨屋多为草房,低矮、简陋,土坯或泥垡子墙,没有门,门口挂个草苫子。磨屋一般都是两间,一间的正中央盘着圆圆的石磨,磨的四周是一圈窄窄的磨道。另一间靠墙角放着一个长约3尺,宽2尺半,高2尺半的长方体木箱子,这叫面箱子。箱子中间架着两根光滑的方形木棍,叫面撑。将筛面罗放在面撑上,一只手握着罗圈,一拉一推,前后滑动,就把面筛在面箱子里了。磨面,在我老家叫“套磨”。套磨的动力多用驴。我们生产队四十来户,二百多口人,养有两头驴,仅有一盘磨,套磨很紧张。一般早上一套,下午一套。套磨需提前一个星期找“驴把儿”(喂驴的饲养员)排个磨号,这叫“问磨”。平时吃的包谷糁、包谷面、桃黍面、红薯面等杂粮都需要用石磨加工。一到年关,家家户户都要“磨年面”,磨更紧张。有时驴把儿记错磨号,同一时间两家发生冲突。有时面吃完了,磨号还没轮到,只能借面,或夜里加班人工推磨,这活我干过。
石磨,俗称磨,系用整块的青石雕琢而成,非常坚硬,应该是花岗岩。我老家的磨,产地在哪里,是谁制作的,不得而知。与石磨配套的主要工具有:木制的磨盘、面箱子、筛面罗。其它配件有磨脐、磨杠、磨棁(zhuo)、罗圈等。拉动磨转的是驴,驴佩戴的用具有驴套、驴扎脖、驴夹板、驴碍眼、驴笼嘴等,一样都不能少。石磨,分上下两扇,圆柱形,尺寸相同。上扇比下扇稍厚。磨的直径约2尺2寸,厚约6寸。上下两扇相合的齿面,刻有整齐的凸出和凹陷齿槽。磨盘为木制,相当于10人台的大餐桌,直径约4尺5寸。磨盘的外沿与石磨约有1尺2寸,用以承接磨下来的碎粮。支撑磨的底座多用砖头或土坯等垒成台子。先将磨盘平稳固定在底座上,再将下扇磨固定在磨盘的正中心。下扇磨中心有轴,摞上上扇,套合转动,即为整体一盘磨。据《世本》记载,石磨是由鲁班发明。传说鲁班用两块比较坚硬的圆石,各凿成密布的浅槽,合在一起,用人力或畜力使它转动,就把粮食磨成面粉了。在此之前,人们加工粮食,要把谷物放在石臼里,用杵来舂捣,很费力、很原始。磨的构造看似很简单,但设计合理、科学,很实用。据老辈们说,石磨的磨齿有公母之分,上扇磨齿为“公”,下扇磨沟为“母”。只有磨齿的高低和沟槽的深浅一致时,才能将粮食研磨成面粉。每扇磨上有9穴,每穴9个磨齿,共有81个磨齿。最多有12穴,108齿。磨齿分布非常科学,很有规律,如有一个磨齿和齿沟不合槽,都会影响磨面的效果。下扇磨圆心的地方碫有一个小圆洞,圆洞里镶嵌一截坚瓷的木橛,木橛上半部环包铁箍,叫磨脐。固定磨脐,常将白矾融化、浇灌,干后很牢固。上扇磨圆心处有镶了铁的圆孔,磨脐插入孔中,两扇磨重叠、咬合,上转下不转,始终不分离。上扇磨有两个直通下扇的圆洞,叫磨眼。磨眼一般鸭蛋粗,供粮食下漏。磨面时,上扇磨顶放一个圆形的木制圆框,叫罗圈。罗圈直径略小于磨的口面(直径)。开始磨面时,先把部分粮食倒入罗圈里,圈着粮食不止于散落。磨第一遍时,须塞一个磨眼,塞磨眼的工具是一个专制的短木棒,约有4寸长,上部大于磨眼,形状像个瓶塞,叫磨棁(zhuo)。当上扇磨转动时,粮食从磨眼处流进磨齿之间,经过磨扇纹理的摩擦挤压,粉碎的粮食就会顺磨槽向外运移出,散落在磨盘上,经过罗筛,形成面粉。上扇磨边沿中间,相距约二尺处,分别碫有两个小圆洞,洞里楔有四指长的木橛,摽着一根约7尺长的结实木棍,叫磨杠。驴套就连在磨杠上。驴套的最前边,连两片二指宽的木板,夹在驴脖子上,那木板,叫驴夹板。把驴牵到磨道里,上套前,先在驴前膀子戴上两个楦了麦秸或破棉籽的细长布袋,以免驴夹板磨破了驴皮,那布袋叫驴扎脖。最后,用一块四方形旧帆布挂在驴耳朵上,垂下来正好蒙着驴眼,那块布叫驴碍眼。全副武装的驴,一被蒙了碍眼,只顾一个劲儿向前走,实际无论怎么走,都是在绕着磨道转圆圈。
钉有铁掌的毛驴,不停地转起圈子来。于是,磨道里就踏出了一个个重叠的驴蹄印。俗话说:“磨道里找驴蹄印,一找一个准”,就是从这儿引出的隐喻。驴屙尿都在磨道里,要及时清理,并撒上提前备用的干末子(土垃),以防滑倒。要想磨出好的优质面,需提前一两天,将粮食簸去灰尘、杂草,筛去沙粒、坷垃,再用清水淘洗,擦去水分,晒干,备用。这个过程,叫“捡簸粮食”或叫“淘粮食”。粮食干净,面不碜,吃着放心。若磨绿豆面,要先用磨揧(là研破)成豆瓣。然后拌水滋润滋润,要求不干不湿,一般鉴别方法是,用牙齿咬碎没响声,但又不粘牙,这样才合适磨面。磨面时,要提前将磨道、磨头、磨盘、面箱子打扫干净,以防有灰尘污染面粉。同时要看看是否有磨底(磨面结束时,留在上下两扇磨之间的麸皮,叫磨底),若没有,要将上扇磨用力抬起,用磨棁支牢,在下扇磨上薄薄摊放一层粮食,以防研坏磨牙。面粉的精细度,按国家标准叫“目”。普通面粉80目,精粉120目,面包粉140目。最细可达200目,那就是特精粉。农村磨面,达不到这个细度。一般分为细罗、二细罗和粗罗三种型号。磨出的面粉越细,越省面,做出的面食口感也越好。套磨论遍,不能混合磨。驴拉磨,人筛面,筛出麸皮要分开,一遍一遍又一遍,一般要磨五六遍。头两遍,不用筛,没有面。磨第三遍时,人跟随驴屁股后,用“厦瓢”(又叫搓瓢,一种木制的专用收面工具)将磨盘上带麸皮的碎面收起来,倒入罗里筛,急急筛罢,忙再去收,片刻不得消停,这个过程叫筛面。筛过面的麸皮先倒在笆斗筐里,等磨顶上的全部下完,再把筛过的倒到罗圈里。这其间,还要不停地添磨、拨磨,不能磨空磨。筛面时面粉飞扬,飘落人身,头发、眉毛、胡子都是白的,好像戏里的“白毛女”。为了减少筛面时的劳累,人们在靠墙的地方,安装了器械。筛面时,坐在凳子上,用两脚交替踏动,通过摇杆,左右摆动,带动面箱内的面罗往复运动。这样冲力强,还省力,筛面速度高,工效显着高。这个发明装置,叫“脚打罗”。套磨是个辛苦活。尤其是从凌晨三四点起床,整个村庄都还在黑暗中沉睡,从家里到磨屋,再去驴屋牵驴,都有一段距离,全部摸着黑路走,若遇下雨天,更难受。磨屋里,只有自已一个人在靜静地磨面,那昏暗的煤油灯,不停地经过驴的影绰,一绕一绕,十分幽灵。形成一种单调、孤独、恐惧,实在难熬。磨一套面,一般八九升,40多斤,最后剩下两瓢麸皮,这麸皮要交给驴把儿,这是规矩,也算是驴的报酬。俗话说:“驴拽磨,还吃点麸子哩!”就是这个道理。磨完面,要卸磨。先卸驴,说声:“吁”,驴站住,卸下驴套。然后把浑身冒汗的驴,拉到有土的平坦地方,牵着驴绕圈转,边转边吆喝“滚儿、滚儿、滚儿”,驴很有灵性,这时驴噗通卧下,打几个滚,浑身沾满灰土,这叫“驴打滚”。
吃食堂饭时,祖母是生产队选定的磨倌儿(磨面人)。她勤快、诚实、守信、善良,从不捣鬼,那怕是一把麸皮也从没往家里拿过。磨前司务长先称原粮,磨后再称面粉和麸子,完全达到要求,深得众乡邻好评。她起早贪黑为大家服务,付出的辛劳可想而知。石磨用久了,齿平磨钝,磨面速度变慢,就要进行锻凿,这种行当的匠人叫“锻磨匠”。锻磨是个精细活儿、技术活,匠人有一套专门的技术。操作时,端坐在石磨旁边,右手握铁锤,左手扶錾(zàn)子,顺着固有的纹路,用钢錾子把凹槽錾深。一锤一凿下去,极有分寸,用力太大太小都不行,力度、巧度都在手腕上。石磨分为旱磨(面磨)、水磨(豆腐磨)两种。不同用途的石磨,所锻磨齿是不同的。面磨齿窄无磨唇,水磨齿宽有磨唇。生产队时的面磨,每天都在转,磨损快,一年要锻凿两次。与石磨有关的成语、俗语、谚语、歇后语、典故、传说很多。据传,远古时期,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天塌地陷,生灵涂炭,万物摧毁。唯有兄妹俩,被石狮拯救,渡过劫难。为繁衍人类,又被石狮指点,让兄妹各执一扇磨,同时从山坡上滚下,如两扇磨合在一起,便结为夫妻。结果,不偏不倚合为一体。于是二人便顺天意,合婚成亲,繁衍人类,重创万物。这兄妹二人,即是传说中“滚磨成亲”的人类始祖伏羲和女娲。时至今日,一些长辈常称晚辈夫妻为姊妹俩,由此而来。我们远古的先人,竟把石头打造成石磨,真是聪明智慧。石磨的发明,造福人类,生生不息,真是功德无量。然而,系列化的面粉加工技术,早已取代了石磨。今天,人们向往返璞归真,崇尚绿色生活、健康理念,告别食品添加剂。一些有眼光的企业,让沉睡的石磨重出江湖,再现自身价值,散发出昔日农耕生活的光芒。我看到“石磨面”,依稀想起当年的石磨坊,那原汁原味的驴拽磨、驴打滚、脚打罗,成为我永远的乡愁。
投稿须原创首发,请将作品、作者简介、照片放在一个邮件里,用附件发送。并留下微信、电话等联系方式。赞赏七天一结算,六成返作者,四成留平台,后续不计。少于20元不予发放。投稿视同授权,非编辑失误,不开白不撤稿。确需撤稿,应支付平台相关费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