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完这个帖,新的苏东坡诞生了!

苏东坡其实早就出生了,那一年是1037年,当年的1月8日苏东坡出生了。我这里说的是另一个苏东坡,就是我们现在了解的那个苏东坡,写完《寒食帖》之后的苏东坡。

《寒食帖》又名《黄州寒食诗帖》或《黄州寒食帖》。是苏东坡撰诗并书写,墨迹素笺本,横34.2厘米,纵18.9厘米,行书十七行,129字,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被称为“天下第三行书”。

就是写完这个帖子,我们所熟知的那个苏东坡,才真的诞生了。

这事儿有点复杂,得先说说苏东坡是怎么跑黄州的。

乌台诗案

1079年3月,苏东坡受皇命由徐州调任湖州。于是,他按照规定写了《湖州谢上表》,写表其实是例行公事,大致就是说自己过去没啥成绩,有成绩也是皇帝和同僚的,然后再说皇恩浩荡,千不该,万不该,我们的苏大学士在表里说了几句牢骚话:

“陛下知其愚不适时,难以追陪新进;察其老不生事,或能牧养小民。”

皇上知道我笨得不能与时俱进,跟不上潮流,难以追随现在的改革新锐,但皇帝知道我不生事,或许可以去管理一些老百姓。问题是,你不“生事”,显然是指“新进”们生事。

于是,新进们不乐意了。开始整他的黑材料,偏偏那一年苏东坡出新书,一本叫《元丰续添苏子瞻学士钱塘集》的新书,收集了他的好多新诗,一篇一篇地解下来,原来苏东坡早就不满朝廷,简直可杀!材料里当然列举了好多证据,反正,足以治他个死罪。

整他的黑材料的人,是监察御史,就是我们说的言官,专门找茬的那类官,他们办公的地方叫御史台,御史台因为院内种了好多柏树,因此又叫柏台,柏树上因为总是有乌鸦们搭窝,因此,御史台又叫“乌台”,那些罪证都是从诗缝里挤出来的,因此这叫“乌台诗案”。

乌台诗案受牵连的官职有近四十人之多,最大的官是那位小时候砸过缸的司马光,因为是一场政治上的派别斗争,当然是极其残酷的,若不是宋太祖早有祖制,再加上皇太后出面说:我的生日大赦天下不需要,只要放了苏东坡就行,当年你爷爷(宋仁宗)曾说苏东坡是宰相之才。

于是苏东坡留了性命,在御史台监狱呆了103天之后,被贬黄州,任黄州团练副史。

乌台诗案,是中国历史上有名的大型文字狱。

困顿黄州

黄州团练副史,多大的官呢,基本上相当于现在的地级市的武装部副部长,级别待遇大致相当于副处级。

那一年,苏东坡43岁,其实不老。当人过中年的苏东坡刚从牢狱里死里逃生后,带着一家老小从开封出发时,情景自是悲凉,难怪苏东坡当时说:“平生文字为吾累,此去名声不厌低”。略微带点不忿的苏东坡此时心情很差。于是,当初到黄州,自己的幼子出生后,苏东坡马上起好了名字:苏遁(后来死在去汝州的路上)!

要知道,苏东坡的长子名苏迈,豪迈之迈,而这个孩子却起名为遁,逃遁之遁,苏东坡的心情坏透了。

在苏东坡心里想的,可能还是朝局,因为他是不忿的,他只是在诗里发表了对时局的意见,就被贬到这个程度,苏东坡刚到黄州时,是想不通的。明明我有报国之志,又有报国之才,为啥,我会这样?

改变他的看法的是贫穷!

到黄州的第三年,寒食节之际,清明前的雨有些阴冷,恰逢那一年又阴雨连绵两月有余,东坡借住的官驿(不是家)四处漏雨,锅内煮的是充饥的菜饭(一种蔬菜和稻米混合的半固体食物),当天是寒食节,只能吃冷食,但一家老小困顿地蜷缩在一起景象,这是他终身难忘的穷困与窘迫,这种情境深深触动了这位天下第一才子,百感交集的苏东坡拿起笔,饱蘸墨汁挥就《黄州寒食二首》:

“自我来黄州,已过三寒食。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今年又苦雨,两月秋萧瑟。卧闻海棠花,泥污燕支雪。暗中偷负去,夜半真有力,何殊病少年,病起头已白。”;

“春江欲入户,雨势来不已。小屋如渔舟,蒙蒙水云里。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那知是寒食,但见乌衔纸。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也拟哭途穷,死灰吹不起。”

新的苏东坡

自从我来到黄州地界,这已经是第三次寒食节了。每年我都惋惜春天残落,但春光离去并不需要人的悼惜。

通篇的悲凉,情绪与书法在此帖里达到极致,黄山谷说,就算让苏东坡再写一遍,想必也达不到这钟境界了,“此书兼颜鲁公,杨少师, 李西台笔意,试使东坡复为之,未必及此。”

这是一幅急就章,但急就之中,却饱含情绪,与王羲之的《丧乱帖》一样,情到笔到。我们睛前看到的这幅字,刚开始苏东坡是打算认真写的,但自第四行起,他实在是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悲凉,眼前的情景,心中的憋闷,对政治的失望,对人生的无奈,纷纷涌上心头,而这些情感都汇集在一起,来到他的笔下。

诗,苍劲沉郁,生活凄苦的哀叹,心境悲凉的感伤都在这里;书,笔酣墨饱,神充气足,恣肆跌宕,飞扬飘洒,诗情、画意、书境都在这里。

从此之后,死灰吹不起!

从此之后,一个新的苏东坡诞生了!

苏东坡奋进报国的政治人生,从此转换成了旷达潇洒的艺术人生!这后期的艺术人生,是高产、高质量的艺术作品不断产出的艺术人生。

他开始开荒地、筑雪堂,自己种地,自家盖房,十足的农夫生活,也就是说,先解决了生存再说,想其他的都是空的。心境因为务农事,变得踏实安定,淡定从容。于是《西江月》里说: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

世间大事,不过一场秋梦,老子看透了,当然了,对于皇帝,他也基本死心,只是凄然北望。

不但如此,苏东坡学会了享受人生,他变得从容多了,于是《鹧鸪天》里说:

林断山明竹隐墙,乱蝉衰草小池塘。翻空白鸟时时见,照水红蕖细细香。村舍外,古城旁,杖藜徐步转斜阳。殷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凉。

当然,还有一阙词,质量更高,就是这首: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定风波》里,苏东坡的淡定与从容,达到颠峰,这时的他,风雨根本不看在眼里,啥事都能当做过眼云烟。竹杖芒鞋,吟啸徐行,何其从容,不悲不喜、宠辱皆忘、潇洒飘逸的苏东坡似乎就在我们眼前,雨下吧,我不怕!人生风雨,来吧,我不怕!

当然,后来还有《前赤壁赋》《后赤壁赋》,还有《念奴娇.赤壁怀古》

至今天想起苏东坡,我们还会想起他那段: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这时的苏东坡,才真正是我们熟识的苏东坡,才是伟大的苏东坡。

感谢那年的寒食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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