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耳齐王（11）——熊向阳长篇小说连载

半 耳 齐 王

 

 文 | 熊向阳

云雾腾腾，忽略了天圆地方，周围的一切全是白茫茫的缭绕，齐氏发茫然的走着，心中甚是疑惑，暗自思忖：莫不是到了仙境，怎地就不见人影？往前走，也不知道是往后退，这哪里还有方向？于是壮胆试试大喊一声：“有人吗？齐王在此，还不出来接驾。”

从云层里飞过一只白鸟，巨大的翅膀呼扇着气流，一声唳叫，前面现出一条道，两边仍然是云雾。隐约看到一座牌楼，上书：“御马监”这可奇了怪了，且去看看。牌楼很高大，雕花奇异，错落有致，齐氏发从来没有见过。走过回廊、云桥、紫竹林，看见马厩里有两匹马，近前一看，正是方才从客栈里牵出来的那两匹，一匹白马一匹黑马，怎地在此，那白衣女子也不在此处，正好牵走。

白马吐噜一声，开了口：“你又要牵马到何处去？”齐氏发吓了一跳，险些坐倒，心咚咚锵要被骇出来，拉缰绳的手不停哆嗦，好半天撒开了，想要跑，却怎么也迈不开腿，急得一头汗。那白马看他很是不解，腔调有些软和，说：“你是齐王吗？可是我的主人？”

齐氏发一听，心里嘀咕，这马是神马，我方才大叫齐王，莫不是它是齐王坐骑，既然如此，就哄它一哄，站起来，抖擞精神，整理衣服，故意咳嗽了两声，说：“正是本王，还不下跪？”

白马说：“我服侍主人从不下跪，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齐王？”

齐氏发一听，这马还认人，既然是齐王，肯定姓齐，就想了想，说：“何屑问，本王既是齐王，自然姓齐。”

白马长嘶，算是一笑，说：“齐王共有七十八位，田氏十二位，刘氏十六人，赵、韩、高、王、孙、司马、拓跋皆二人，张、石三人，萧氏、蒙古族五人，曹、段、封、杨、薛、徐、朱、安、宇文、耶律、完颜各一人，李氏七人，自战国时第一位齐威王于公元前334年称王，至最后明光宗朱常洛三子朱楫八岁夭折，崇祯追封为齐思王为止，却没有一人姓齐，你是哪国哪朝齐王？睁眼蒙马，岂有此理。”

齐氏发大惊，这是何马？！竟然知道历史，将齐王来龙去脉说得一清二楚。又觉得很好笑，哪儿来的光宗、崇祯，欺我不识历史，就大笑说：“马也有打盹的时候，胡说一通，当今建文称帝，前朝也是明太祖朱元璋，何来的明光宗，什么崇祯皇帝，莫要欺我。”

白马说：“明朝自朱元璋1368年称帝至1644年崇祯煤山吊死在歪脖子树上总共二百七十六年，算上1662年明永历皇帝被杀，1683年最后一个效忠明朝的地区台湾被清军攻克，共计二百八十五年。”

齐氏发大笑，说：“我当是什么神马？原来是满口胡言乱语，竟跟我吹这等大话，岂不知我齐氏发是吹牛第二人，无人敢说第一。什么清朝，我只知有春秋三国魏晋，唐宋元明，齐王七十八，你只说七十六，当我不识数，岂不是满嘴跑马，哈哈哈。”

白马说：“我记起来了，还有一位单耳齐王，十分了得，倒是姓齐，你两耳齐全，倒是不像。”

齐氏发大喜，说：“我说你走夜路多了，打了盹儿，你偏不信，我齐王天下，吹牛不曾输过，倒是教你这马胡吹，还不过来我骑。”

白马走过来，抖抖耳朵，伸伸脖子，甩甩长尾，长嘶鸣叫。近前说：“对了，你不想知道这位齐王叫什么名字？”

齐氏发：“可是叫齐氏发？”

白马一笑，撩起前蹄子，朝他一蹄子，说：“叫齐咕咕噜爬，燕王坐骑也敢欺，你咕噜下去吧。”

齐氏发一个倒栽葱，坠下云层，手足无可抓攀之物，急速速的下坠，风呼呼啦啦，叫人睁不开眼，只得狂喊乱叫。突然抓住了一双手，温暖又舒服，总算是得救了，正要看是何人搭救，要以命相报，却听见一个声音在急促喊着：“发儿，你是怎的了，是做恶梦了吗，发儿，你醒醒。”

齐氏发猛一坐起，满头大汗，发现老母亲抓住他的手在摇晃，喘吁吁推开她，原是做了一个半耳齐王梦，才觉得口渴，就摆手说：“去去去，搅了我好梦，倒些茶来。”

老妇人咳嗽的厉害，就去端茶，只听见“笃笃笃”的敲门声，甚是急促，就问是谁？门外传来声音说：“是我，石成金，快快开门。”老妇人抽了二杆腰，吱吱嘎嘎就开了，石成金就进来问：“大娘，齐氏发呢？”

老妇人说：“在里边，半夜三更你慌慌张张，可是出了什么事儿了？发儿又怎的了？”

石成金说：“大娘，我一时与你说不清楚，我找齐氏发。”

齐氏发听见了，赶紧起来，说：“石成金怎么了？”

石成金气喘吁吁说：“不好了，金掌柜的派人抓咱们来了。”

老妇人一听着了急，说：“发儿，你可是又欠人家酒钱？”

齐氏发说：“出，出去，端些茶来！”老妇人转身离开。

石成金说：“方才下山后回家，我有些不舒服，就上茅房，却听见门外有人说话，我仔细一看，是客栈里的肖楼子和麻溜子，说是亲眼看见我俩牵马出的客栈，我赶紧翻墙来告知与你，快跑吧，躲两天，那马可是名贵的不得了，怕是金掌柜也要拼死来要，如若不成，必死无疑。”

齐氏发大惊，说：“他孤的，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这麻溜子几时瞧见的？”

石成金说：“唉呀，都啥时候了，快跑，看我不在家，一会儿就必然到你这里，后边说不定那官兵就杀来了。”

老妇人端茶过来，听到官兵杀来，手一抖，茶壶摔的碎碎，大惊，说：“发儿，你究竟是惹了什么人命，人命官司，啊，你不要吓唬娘。”说完坐地嚎啕大哭起来。

石成金一看，说：“大娘，你莫要大叫大喊，叫人听见，这可不得了，走吧。”

齐氏发抓了衣服，就赶紧出门，被老母亲抱住腿，说：“发儿，你莫要丢下我。”齐氏发挣脱不得，拿衣服摔打老妇人，老妇人不松手，就边打边骂说：“老不死的，你要害死我，松手，快松手。”扶住门柱，飞起左脚，重重给了老妇人一脚，老妇人满脸血溅，松开了手。齐氏发夺门而去，石成金拉住他说：“老妇人大喊大叫，一会儿引人来了，我们跑不掉，不如带上一起跑。”

齐氏发听老娘在呻吟着哭泣，喊着他，急于无法，就说：“要带你背，我背不动。”

石成金一蹲，说：“快扶大娘上来。”

齐氏发去搀扶老娘，石成金背了起来，齐氏发在前面掌灯，赶紧出门。

山风已冷，从远处传来腥草味，看来是要下雨了，两人不由加快了脚步，老妇人呻吟不断，齐氏发只是骂，前面出了林口有两条道，他们决定走小道，虽然不好走，但是安全些，又奔了一会儿，石成金实在跑不动了，连走也是困难，这山道上山负重最是累人，就放下老妇人歇息。

林间传来猫头鹰的叫声，在黑夜里叫声非常奇特，像是一个炫耀得胜似的人大笑。如鬼魂一样阴冷凄惨的笑，民间有语：“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不怕夜猫叫，就怕夜猫子笑。”把它当做不祥之鸟，称为逐魂鸟、报丧鸟，古书中把他称为怪鸱，鬼车、魑魂或流离，当做厄运和死亡的象征。主要是因为它的嗅觉灵敏，能闻到病入膏肓的人身上的气味，并且会发出笑声，民间称听到叫声的人，不久就会死亡，确实如此，使人恐怖。夜猫子昼伏夜出，飞行时幽灵一样飘忽无声，常见黑影一闪，就无踪迹。如有白天飞行，则像是一个醉汉摇摆不定，是不吉之物。西方文化里称为智慧的象征，古希腊智慧女神雅典娜的象征物就是猫头鹰。

齐氏发听这叫声瘆得慌，就找石头向树上乱抛，就惊动了一些睡觉的鸟，扑扑地乱飞，就催促石成金赶紧走。石成金再次背起老妇人，老妇人气息微弱，已不再叫喊。只走了一会儿，石成金又走不动了，就说：“这可如何是好，走这么慢，怕是走不掉的，你且背一段。”

齐氏发虽不情愿，但也无法，就蹲下来背老娘，刚走几步，脚下一个趔趄，将老娘摔跌在地，齐氏发疼的爬起来唉哟个不停，又骂：“他孤孤的，老不死是要死的了，我且埋了她，以免受这等罪。”就见旁边一低洼处，正好将老娘拖进去，拢了些残枝败叶，捧土就埋。

石成金大惊，连连劝阻，说：“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大娘还没咽气，岂不是活埋？”

齐氏发说：“你休要管，半口气与死了有何区别，只当是早些升天，投别人好家去活，也不累赘于我。”

石成金说：“她是你老娘，生养于你，千般辛劳万般劳苦，你既忍心这样对她。”

齐氏发说：“那又怎地，使我等在此就擒，千刀万剐了不成。此事也怪你蠢笨愚昧，你且待在家里，就是那麻溜子看见，也不怎地，捉贼捉赃，院中无马，怕甚。”

石成金气恼不已，过去一看老妇人还在呻吟，听见她说：“发儿，你就埋了我，你好走些，以后要好好做人。”说罢已经断了气。石成金一看，既然如此，就也捧了软土掩盖了大娘，又弄了些石头堆了个记号，不觉掉下泪来。

齐氏发站起来就走，雨落了下来。沙沙声拍打着枝叶，细密又粗犷，道是黑的，树木是黑的，全是黑的。

石成金说：“眼前路都是从过去的路生出来的，你走两步回头看看，一定不会错了。”

齐氏发不敢回头，只顾向前乱走。石成金又说：“大娘是个好人，那次我饿的没法，她弄了一个蕃薯，那是我吃过最香甜的蕃薯。如今……”

齐氏发愤怒地说：“你再叭叭叭个不停，我连你一块儿活埋了。”

石成金不再言语，摸了摸腰间出门时带的绳索。雨下大了，风也大，道也泥泞。前面有一古寺，已经是破败不堪了，但可以暂避风雨，寺前有一千年银杏树，甚是茂密。也正是这样季候，正应了这样的景，古寺凭栏危欲坠，山腰依旧向云横。寒鸦不饱风霜劲，黄历吹来杏叶惊。

齐氏发被五花大绑在古树，耷拉着脑袋，右边耳朵已经不见，血淋了下来。正应了这梦里的半耳齐王，实实在在做了一回齐王梦，看来这梦也没有白做。

石成金不见了踪影。山风一阵紧似一阵，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不仅仅是凉寒了，犹如刀子一样锋利。

诗曰：

梦马齐王来点醒，

乱山高下鬼声嗡。

苍天秀润留双眼，

一簇寒烟翠竹中。

流鸟夜惊乡树异，

梦醒耳送寺前空。

萧条晚寺无僧住，

几对松风听雨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