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峰:我的前半生(10)

02集体食堂 “共产主义”

徐光学在教师的教导和父母的鼓励下努力学习,一步一个脚印向前走。但是,任何一个人都只能属于他所处在的时代,不论大人还是孩子,都不可能逃离时代洪流的冲刷。1958年10月,也就是徐光学入学后的一个月,桐城县根据中共中央《关于在农村建立人民公社问题的决议》,只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将全县118个高级农业合作社合并为38个人民公社,实行工农兵学商“五位一体”的管理体制,强调组织军事化,行动战斗化,生活集体化,大炼钢铁,大办公共食堂,推行全面“大跃进”策略。家家户户响应中央号召,很快行动起来。各个村队都建起了高炉,开始大炼钢铁;家家除了必要的农具外,所有的铁器包括煮饭用的铁锅、锅铲、铁勺等都捐献出来大炼钢铁。因为各个公社都按照军事化管理,办起了许多集体食堂,人们在1958年底都过上了“共产主义”生活,铁锅自然就用不上了。

就在“共产主义”刚刚开始的时候,三年自然灾害来了,那是1959年的年底。1959年的夏季,是新中国成立以后碰到的最为严重的自然灾害。桐城更是受灾较重的一个县。桐城同全国大多数地方一样都在经受着自然灾害的考验。尽管小学课文中的雨是在滴答滴答,可是,人民的生活却缺少雨水。往年的桐城,七八月份的雨量充沛,降雨量一般都在200毫米以上。可是,1959年,桐城与往年同期相比少了75%。6月降雨量只有68.6毫米,7月的降雨只有两天,降雨量仅46.7毫米,8月降雨仅一天,降雨量只有51.4毫米,11-12月降雨量又减少,两个月降雨量分别是,21.2毫米和13.6毫米。桐城经受着干旱的考验。秋种都成了问题,好在各公社都暂时实现了“共产主义”,人们都在集体食堂里吃饭,尚未出现饿死人的情况。

大人们参加生产劳动,孩子们也要参加力所能及的劳动。比如,大人上山砍树,把木材运走,剩下的树枝一般都由孩子们拖到集体食堂门口当柴火烧。人们是过上几天共产主义生活。大家在一个锅里吃饭,公开、公正、平等。

当“共产主义”正如火如荼地开展时,徐光学快要学完了一年级上学期的课程。徐光学姐弟二人放学后参加集体劳动。徐光学在同学当中成绩是出类拔萃的,门门都是5分(相当于现在的90-100分),又勤学好问,品学兼优,第一学期结束时,就被评为“三好学生”。

当农民将田地里的山芋收完、将山上的毛栗快要采完的时候,当寒风呼啸而来的时候,当大雪飘飘的时候,鲁谼山区就沉浸在一片白茫茫的大雪之中。快过年了。

建国时间不足十周年的中华人民共和国转眼就进入了共产主义,可能吗?实行共产主义不到半年,库存的粮食基本上吃光,集体食堂难以维持,国家开始限量供应。不久,集体食堂倒闭,短暂的“共产主义”生活结束了。

在短暂的“共产主义”的生活中,徐光学学完了初小一年级的全部课程。这个过程中,徐光学和其他的孩子一样,上课时间在校上课,放学后就参加简单的集体劳动,比如,拾柴火给公共食堂、捡麦穗交公等。

“共产主义”大锅饭——集体食堂结束的时候,徐光学一年下学期正好结束。为“三面红旗”捐献过铁锅的农户非单没有饭吃,连煮饭用的铁锅也没有了。由于大家都吃食堂,家家都不存粮食(当然也不准存粮食),“共产主义”一结束,各家各户不得不回归原位。几乎一夜之间,所有的人家都没有吃。国家粮食紧张,每天每人仅供应3-5两。

徐光学家当然也不例外。他家人口多,父母亲加上兄弟姐妹五个,外加收养的两个孩子(当时方氏收养徐光学大姑母的一个女儿,另外还收养了一个孤儿,这个孤儿后来送给了徐光学的小姨了),一家九口人,一夜之间没有饭吃。这可是一件摆在徐成贤面前的头等大事。国家供应的粮食有限,如果仅靠供应的粮食,一家人非饿死不可。徐成贤是国家干部,为了鲁谼乡全体人民的生活在奔波,整天在外,家里的事情根本没有时间来考虑。整个家庭重担都压在了妻子方氏那瘦弱的肩膀上。

为了能够勉强度日,徐光学的母亲方氏毅然决然地担了家庭生活的重担。她一方面带领全家人去挖野菜,把挖回的野菜用水洗净,拌着国家供应的一点粮食,煮成一锅稀粥,这样,全家人都能吃上稀粥,虽然营养不够,但至少一家人不会被饿死。可是不久,国家供应也没有了。徐家的活于是更加艰难。方氏就领着孩子到田边割红花菜,到家前屋后采榆树叶,挖榆树根,甚至去摘观音柳叶子,凡是能够充饥的草果、叶子、树皮,统统采回来。能煮吃的就煮吃,能蒸吃的就蒸吃,能磨成粉再加工的就磨成粉加工,如,观音柳叶,就可以磨成粉,再稍加一点米粮和麦麸等东西做成观音豆腐。这种豆腐是绿色的,味道并不好,而这在当时这已经是最好的充饥之物了。倘若是在今天,这个豆腐肯定是没人愿意吃的,尽管你宣传它是纯绿色食品,无污染食品。

据徐光学先生回忆,关于打红花草还有一个小插曲呢。

徐光学家没饭吃,他和姐姐到河沟拔一点红花草回家来充饥。姐弟俩拿着箩筐去割红花草。没成想,徐光学的小姑母(徐成贤的家门妹妹)儿子吴赵胜发现徐光学姐弟在拔红花草,便跑过去一脚把他们的箩筐踢翻。于是他们吵了起来。徐光学说:

“这条河沟又不是你家的,你为什么这样做。”

“这红花草是我们生产队的,是我们队田里的草籽在放水时飘到沟边长出来的,自然就是我们生产队的,我就不准你们拔。”吴赵胜说着还真谛上前打了徐光学一记耳光。徐光学要上去与拼命,被姐姐拦住。徐光学不服气,说道:

“这红花草不是偷,你这么凶,一点不讲道理。我告诉你,此事没完。”

后来,徐光学父亲徐成贤回来,知道这样情况后,带着徐光学到他小姑论理。小姑骂了自己的儿子一顿,并让儿子来赔罪,说道:

“我们是亲戚,小母舅来了,老表也来了。你赶快向他们道歉。”

“是你亲戚又不是我亲戚,是你娘家母舅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决不道歉。” 吴赵胜顶了母亲说。

徐光学父亲徐成贤这回真的生气了,便对家门妹妹说道:“你的儿子这么不讲道理,都是你惯坏。”然后,徐成贤又指着吴赵胜说:“凭你妈妈在当面,这次算了,下不为例。如果以后,你小表弟有个三长两短,我会来找你算账的。我们走。”徐成贤说完,拉着徐光学就回家。小姑母再三留他们吃饭,他们也不肯。徐光学当时很生气,想不通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老表,如此霸道?

不过,由于人们都相信伟大领袖和导师毛主席的“人定胜天”的思想,另一种“浮夸”坏现象产生了,一些口号如“不怕做不到,就怕想不到”,“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开始流行,导致了地方干部开始浮夸,在如此干旱的情况下农民仍然能创造“亩产超千斤”的奇迹。不仅是在桐城,几乎在全国各地都是形势一派大好,农业都是“大丰收”。

这种不切合实际的思想,这种浮夸风别的地方都不用去找,只要从1959年前后的中小学教材中找几个例子就足以说明当时的情况。例如,当时初中语文课本就有一首安徽民歌《唱得长江水倒流》:

如今唱歌用箩筐,

千箩万箩堆满仓。

别看都是口头语,

搬到田里变米粮。

种田要用好锄头,

唱歌要用好歌手。

如今歌手人人是,

唱得长江水倒流。

还有一首湖北民歌是《钢钎响叮噹》:

岩上钢钎响叮噹,

凿岩民工吊崖上,

悬崖陡壁我不怕,

要学红军渡乌江。

火炮地声震动天,

千年岩石把家搬,

清泉像匹白棉布,

天上挂到地平川。

层层梯田像高楼,

离天只有九尺九,

半截伸地云里头,

白米要到天上收。

再看一看下面这首诗《工人是好汉》:

工人是好汉,

力量大无边。

推着太阳跑,

蹬着地球转。

我们创造了新日历,

一天等于二十年。

下面这一首《巨人谣》更是典型的过分夸张,现在不妨来读一读,全文如下:

一铲能铲千层岭,

一担能挑两座山,

一炮能翻万丈崖,

一钻能通九道弯。

两只巨手提江河,

霎时挂在高山尖。

这种浮夸风在中小学的课本里都如此之多,更不要说生活中的样子。这种浮夸风一直蔓延到1960年底。在如此“丰收”的情况下,家家断炊,出现因饥饿而死亡的现象。

尽管徐光学家同其他的家庭一样,穷得几乎揭不开锅。但是,徐成贤夫妇并没有因此就让小光学辍学,而是在心中认定一条死理,再困难也不能耽误孩子上学。徐成贤夫妇了解自己的家世,知道自家的历史:徐家上几代人都是读书人,只是到徐成贤这一代,因为徐成贤父亲过早离开人世,徐成贤没有能够读好书,因此,他下定决心要让孩子读书,一方面是继承并发扬徐家的光荣传统,另一方面是想让孩子将来有文化,在社会上更好地立足,所以,就是在那样极其艰难的情况下,徐光学还是继续上学。

【作者简介】徐峰,真名徐光学,诗人、作家。1949年10月生,安徽桐城鲁谼山人,毕业于成都理工大学,中共党员,高级经济师,有23年军旅生涯,曾荣立三等功。历任合肥军分区军械仓库主任兼党支部书记、合肥军分区军械所所长兼党支部书记、安徽日报社开发处处长兼党支部书记、安徽日报社印刷厂厂长兼党总支书记、安徽日报社审计处处长、安徽日报报业集团经营总监。

另曾任《中华讯报》记者;《市场了望》编委;安徽日报主办的《适用专利技术》主编。

曾获“江淮十杰”,军队青年企业家、安徽省军区“四有”干部称号、安徽日报社优秀党务工作者。系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安徽省散文诗协会会员,合肥市作家协会理事、安徽公共关系协会理事、安徽省高级审计师评委会会员、国际内部审计师协会中国会员。先后在《诗歌报》《安徽文学》《安徽日报》等报刊发表的故事、诗歌、散文、论文1500多篇(首),110多万字。合作出版大型摄影画册《中国三峡》,著有诗集《月影花情》;散文集《心语足音》《爱与人生》;长篇人物传记《奔驰人生》(上、下)。其个人传略载《中国企业家大辞典》《中华魂·中国百业领导英才大辞典》《世界名人录》等六部辞书。

(本文经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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