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汉 这一条汉子
纵观诸多民国人物,大多数人一生经历坎坷,三十六计中了个遍,偏偏没有美人计。但田汉是个例外,他没有这个遗憾。20世纪20年代末的一天,创立南国社的文艺界翘楚田汉接待了一位女学生。此女貌美如花,落落大方,应对极为得体,不由让他甚为上心。其实,她是中共地下党员,化名安娥。安娥早年在李大钊手下工作,在大连从事工人运动,后来被周恩来派到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学成归来后,安插给国民党驻上海中央特派员杨登瀛当秘书,其间向陈赓、周恩来输送了很多重要情报,并参与营救了任弼时、关向应等多人。
田汉原名田寿昌,1898年3月12日出生于湖南省长沙县东乡茅坪田家塅的一农户家。先祖来自河南,父亲田禹卿在岳阳等地做厨师。在田汉九岁时,父亲亡故,全家只能靠母亲易克勤织布为生。田汉六岁入私塾,十岁辍学,幸亏有亲戚的及时接济才得以在长沙读完高小和中学。辛亥革命中,他参加学生军失败,在舅父易梅臣的安排下,考入了徐特立任校长的长沙师范学校。有些东西确实是天生的,田汉打小酷爱戏剧,在长沙农村看了很多皮影戏、木偶戏、湘戏以及花鼓戏,等到接触了话剧,越发扩展了思维。
1916年秋,舅父被派到日本做留学生管理员,田汉得以一同前往,抄抄写写之余,田汉获得了很多人生经验。其间,舅父和李大钊很关注这个孩子。但是,两个长辈分别死于军阀赵恒惕和张作霖之手。田汉没在革命路上继续前进,转而学习文学戏剧,并与欧阳予倩等人将《汤姆叔叔的小屋》改编为《黑奴吁天录》,开创了中国话剧史,田汉被称作“中国的易卜生”。
1919年,田汉参加了少年中国会,借省亲之机,娶了舅父的女儿易漱瑜,而后双双回到东京,继续搞戏剧。在宗白华的介绍下,田汉与郭沫若通信往来,并去福冈拜会郭沫若,两人结下了半个世纪的友谊。田汉、宗白华和郭沫若这三人之间的通信,结集出版为《三叶集》。1921年,田汉与郭沫若、郁达夫、成仿吾一起成立了创造社,声名鹊起。次年,田汉携妻回国,创办《南国》半月刊,不料妻子一病不起,于1925年去世。临终之前,她把田汉托付给了同窗好友黄大琳。
易漱瑜的早逝让田汉深受打击,他在《南国》诗刊发表了一系列悼念妻子的诗篇,不料感动了远在南洋的一位文青林维中。林维中表示愿意照顾他的母亲和孩子。田汉感动之余回了一封信,还附带了一张自己的照片,两人开始了长达三年的鸿雁传情。虽然如此,1927年,田汉依然遵妻子的遗嘱迎娶了黄大琳。但在上海码头上见到林维中时,田汉陷入幸福的烦恼。他在给日本友人的信中说:“怀念着旧的,又憧憬着新的,捉牢这一个,又舍不得丢那一个。于是,我成了暴风雨中的小舟似的,只好让它漂流、让它颠簸……”结果,田汉还是与善良的黄大琳离婚。友好分手前,两人专门去照了一张离婚合影。
在照片的背后,田汉写道:“为了我们精神的自由,为了我们不渝的友谊,我决然与你小别了,亲爱的大琳!”世事难料,就在林维中出国期间,田汉却与安娥迅速同居。田汉放弃了追求唯美浪漫的情调,革命情怀又浮出了水面。他加入了中国左翼作家联盟,还向中国共产党提交了入党申请书,开始了主旋律创作。而在安娥怀孕期间,林维中闻讯杀回了国内,请田汉兑现结婚承诺。眼见老田陷入两难,安娥说道:“我不要家,不要丈夫,你同她结婚吧。”不仅如此,她还四处奔波,为情人挑选婚房。儿子生出后,她把孩子留给母亲抚养,自己回到上海,冷静地对田汉说:“孩子已死,勿须挂念。”1932年,田汉加入中国共产党,任左翼剧联党团书记。田汉与周扬、阳翰笙、夏衍一起被鲁迅称作“四条汉子”,后来的历史证明:他们真是共产党守护文艺界的四大金刚。在林维中和家人的逼迫下,田汉终于与其完婚,但良辰美景奈何天,他的心情早已是冰火几重天了。有一回,田汉率南国社到南京晓庄公演,受到校长陶行知及师生、农友的热烈欢迎。
会上,陶行知发表了欢迎词:“今天,我是以'种田汉’的身份欢迎田汉。晓庄是农民的学校,农民是晓庄师生的好朋友,我们的教育是为'种田汉’而办的教育。”田汉同样用风趣的语言回应:“陶先生这么说,让我实不敢当。其实我是一个假'田汉’,能够受到陶先生这个真'田汉’的欢迎,实在感到荣幸!”田汉一生创作非常丰富,有话剧、歌剧六十余部,电影剧本二十余部,戏曲剧本二十四部,歌词和新旧体诗歌近二千首。
其中,《义勇军进行曲》经聂耳谱曲后,被定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其他有口皆碑的还有《渔光曲》《卖报歌》《天涯歌女》《四季歌》《告别南洋》等。1937年,在兵荒马乱中,田汉和安娥阴差阳错地再次相遇,安娥告诉田汉孩子还活着。悲喜交集的田汉再一次陷入了矛盾之中,他深刻地感受到“婚姻是一条绳索套上脖子,好不自由,最好不结婚,最好用情人制”。他把林维中安排在重庆,自己和安娥在武汉出双入对,两人既是情人,又是同事。有记者采访安娥,问她的爱情观,她说:“争,或许可以得到一个人的躯壳,却不一定能得到一个人全心全意的爱情。”被问到如何处理眼下的局面时,安娥说:“一切都应该随田先生。”
直到1946年3月,林维中无奈同意了协议离婚,田汉得以与安娥名正言顺地在一起,相濡以沫度过了二十多年幸福的晚年生活。直到1976年5月,七十一岁的安娥才随田汉而去。
新中国成立后,田汉历任文化部艺术局局长、中国戏剧家协会主席,成为中国戏剧界最高领导。“文革”期间,1967年2月17日,田汉被关押进了著名的秦城监狱,接受专案组审查,反反复复地追究在日本时的那些问题。关押期间,糖尿病、肾病、心脏病爆发,田汉终于病倒,随后被化名“李伍”送进301医院,一边接受治疗,一边接受审讯。
1967年7月1日是党的四十六岁生日,田汉想了很多,包括《罗兰夫人传》中的一句话:“夫人非爱革命,然以爱法国故,不得不爱革命。”这话很适合许多革命知识分子,那是一种为崇高理想而殉难的精神。于是,他在小本子上写了一首七绝:先烈热血洒神州,我等后辈有何求?沿着主席道路走,坚贞何惜抛我头?
1968年12月10日,在301医院病房内,七十岁的田汉黯然离去。此刻,这一条汉子仅余一件大衣、一副眼镜和几件衣物,摆在那儿,无人来取,也没有亲人和朋友来与他告别。据说,弥留之际,“造反派”正放着他填词的那首《毕业歌》:
同学们!
大家起来!
担负起天下的兴亡!
快拿出力量,
担负起天下的兴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