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大会战（五）黄河悲泣（中）

《孙子兵法》云；“故以火佐攻者明，以水佐攻者强。水可以绝，不可以夺。”人类历史上，将自然界中的水用作进攻或防御敌人的军事武器的例子，比比皆是。其中最著名的战例，莫过于曹操引沂河、泗河之水，水淹下邳城，生擒吕布。这个故事在中国民间可谓是妇孺皆知。根据正史《三国志·魏志·武帝记》记载，建安三年（公元199年）九月，公东征布。冬十月，屠彭城，获其相侯谐。进至下邳，布自将骑逆击。大破之，获其骁将成廉。追至城下，布恐，欲降。陈宫等沮其计，求救于术，劝布出战，战又败，乃还固守，攻之不下。时公连战，士卒罢，欲还，用荀攸、郭嘉计，遂决泗、沂水以灌城。月馀，布将宋宪、魏续等执陈宫，举城降，生禽布、宫，皆杀之。

水在战争中既然具有如此巨大的威力，在抗战时期的国民政府军政首脑眼里，黄河之水自然也是可以被利用的超级武器。早在1937年7月，蒋介石德国军事顾问团的首席顾问，法肯豪森将军就曾建议蒋介石利用黄河决堤来阻止日军的进攻。1935年7月法肯豪森奉命起草绝密的《关于应付时局对策之建议书》，其中，法肯豪森将军认为，万一敌军打到开封、郑州之时，“最后战线为黄河，宜作有计划之人工泛滥，增厚其防御力。”蒋介石在旁边批示：“最后抵抗线”，这说明，作为国民政府最高军事统帅，蒋介石是认可法肯豪森将军的建议的，只不过在自己的国土上决堤放水，势必会导致大片农田、村镇被淹，无数老百姓会遭受无妄之灾，这会涉及到政府的形象和民心得失。不管决堤的动机如何，决策者个人也势必会背负千古骂名。所以，蒋介石尽管认同这种做法，也只是把它作为一种万不得已的预备方案，不是情势逼迫，蒋介石万万不会做出这样的决策。

1938年4月13日，台儿庄大捷之后不久，国民党中央组织部部长陈果夫致信蒋介石，提出“惟黄河南岸千里，颇不易守，大汛时且恐敌以决堤致我，我如能取得武陟等县死守，则随时皆可以水反攻致敌。盖沁河口附近，黄河北岸地势低下，如在下游南岸任何地点决堤，只需将沁河口附近北堤决开，全部黄水即可北趋漳卫，则我之厄可解，而敌反居危地。”6天后，也就是4月19日，蒋介石批复“电程长官核办”。在原文件上，本来还有一句“随时可以决口反攻”的话，但又被蒋介石划掉了。这说明，蒋介石有决黄河之堤，水淹日军的想法，但内心仍然在进行激烈的理智与情感的斗争，举棋难定。5月12日，蒋介石亲自飞赴郑州，除了关注兰封战役，督促战局之外，蒋介石还专程去了趟黄河大堤视察，此时，蒋介石可能已经决心在黄河决口，但什么时候，在哪里进行可能还要取决于战局的具体进展。此后的一段日子里，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军令部高参何成璞、办公厅成员姚琮等多名军政要员也多次向蒋介石急切建议，要求决黄河大堤以挽救抗战危局，甚至提出了多个在不同地点实施决堤的方案，但蒋介石都没有批复。

5月底，豫东战局骤变。仓促间完成补充和恢复的中国军队，战力低下，根本不能有效阻止日军的向西推进，反而陷入全线溃退的局面。此时，日本方面，尽管日军大本营考虑到接下来即将进行的武汉作战的需要，明确划出了一条日军西进的限制线，并要求“越过兰封、归德、永城、蒙城、正阳关、六安一线进行作战，须经批准。”有人据此认为，日军当时并没有西进郑州，转而沿京汉铁路南下，包抄武汉的计划，这个看法其实是不符合实际的。一方面，从5月底开始，中国获取的一系列日军情报之中，有“华北军出信阳南下，华中军出六安、安庆西进，海军溯江而上”，“无休息整理意，海军业已发动，轰击我沿江阵地。沪军部谓半个月内可抵武汉”以及“今后对华作战计划，以武汉为目标，即将开始其对武汉攻略之外线作战。以北支军（华北方面军）为主，中支军（华中方面军）为辅......并在开封、郑州间以及周家口等集结重兵，且系精锐部队，并配备有新式武器，对攻略武汉，难免在此激战”等内容。另一方面，时任日军华北方面军司令寺内寿一大将根本就不拿大本营的限制线当回事。他本来就踌躇满志地想要在徐州战场围歼中国军队主力，不成想这样的计划落了空，心内十分窝火。此时，面对大好的追击局面，他岂能听从日本国内的指挥？他向日军第2军下达了追击的命令，并将第14师团也交由该军指挥。担任第2军司令的东久迩宫稔彦王中将本就是一个狂妄之徒，于是迅速指挥日军第14、16师团、混成第3、13旅团以及濑谷支队全力向西追击中国军队。与此同时，日军第10师团主力攻占亳州后，也在向西推进。

简而言之，1938年5月底，河南东部的大地上，情形大致如下：在从黄河到颖水之间接近150公里的战线上，日军3个师团、2个混成旅团约10万部队齐头并进，追着中国军队的屁股打，而中国军队不但无力阻止日军的进攻，甚至连尾巴都甩不掉，随时有被对方消灭的危险。日军则很有可能占领开封和郑州，一举切断平汉线，转而南下威胁武汉之势。此时，若中国军队继续一味硬拼，则可能导致仅存的战斗力消耗殆尽，武汉防御战一旦打响，中国军队则可能无法继续投入战斗。既然中国军队没有能力阻击日军，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黄河了。如果黄河决堤能够达到理想效果，顺流而下的洪水，可以破坏地形和道路，陷日军于沼泽和汪洋之中，迟滞日军的行动，为武汉的防御准备赢得宝贵的时间。

6月1日，国民政府在武汉召开最高军事会议，秘密决定了决黄河大堤，人为制造洪灾，形成水障的计划，并交由第一战区司令长官程潜具体负责执行。程潜也知道此事历史责任重大，以正式电文请示，在获得蒋介石的批准之后，才开始正式实施。可怜黄河下游，豫、皖、苏一带成千上万的老百姓仍然蒙在鼓中，对中华民族的母亲河——黄河即将带来的灭顶之灾，一点也不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