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曾说“中国根柢全在道教”,他究竟看清了什么?
1918年8月20日,鲁迅(1881年——1936年)先生给同乡好友、著名作家许寿裳(1883年——1948年)先生写了一封信,在信中以拉家常的口吻探讨了不少话题,着重讨论了如何在当时更好地推行“新文化运动”,肩负起知识分子的责任感和使命感。
后来,《鲁迅全集》收录这篇书信时,编辑给其起名为《1918年8月20日致许寿裳》,信中有这样一段文字:
《狂人日记》实为拙作,又有白话诗署“唐俟”者,亦仆所为。前曾言中国根柢全在道教,此说近颇广行。以此读史,有许多问题可以迎刃而解。后以偶阅《资治通鉴》,乃悟中国人尚是食人民族,因成此篇。此种发见,关系亦甚大,而知者尚寥寥也。
“中国根柢全在道教”出现在信中,曾引起许多人解读的兴趣,有人从历史和文化层面来解读,有人从文学艺术层面来解读,有从民族精神层面解读的,有从科学技术层面解读的,也有人从政治层面来解读。
我以为,鲁迅在信中所说的“道教”并不是狭义上的道教,而是指广义上的道家思想。
不得不承认,道家思想对中国的影响非常大,上至朝堂下至民生,覆盖面非常大,道教思想早已渗透进中国传统文化的血液里。
鲁迅是思想型作家,对许多事物有着超乎寻常的洞察力,并能结合时代背景,发出振聋发聩的声音。他概括封建礼制时,仅仅用了“吃人”两字,就把其本质讲得一目了然,不得不佩服他的思想穿透力。
对儒家思想和道家思想,鲁迅一直秉持批判态度,对它们的批判贯穿了他写作生涯的始终,在许多文章里都出现过。鲁迅认为它们是旧文化、旧思想下的产物,若不根除,难以用新文化和新思想实现兴国的宏愿。
不仅是鲁迅先生,新文化运动中的其他重要人物,对道家思想也没有好感。
1918年5月15日,钱玄同(1887年——1939年)先生在《新青年》发表了《随感录·八》,直接将道教称作邪教,他说:实演上古极野蛮时代生殖器崇拜之思想。二千年来民智日衰,道德日坏,虽由于民贼之利用儒学以愚民;而大多数之心理举不出道教之范围,实为一大原因。
实际上,钱玄同早在1918年4月15日撰写的《中国今后文字问题》一文里,就非常尖刻地批评了道教,他说:欲使中国不亡,欲使中国民族为二十世纪文明之民族,必废以孔学、灭道教为根本之解决。
1918年11月15日,鲁迅在《随感录·三十八》里说道:我们几百代的祖先里面,昏乱的人,定然不少:有讲道学的儒生,也有讲阴阳五行的道士,有静坐炼丹的仙人,也有打脸打把子的戏子。
1920年7年,鲁迅二弟周作人(1885年——1967年)撰文《乡村与道教思想》,说得更直接,他说:改良乡村的最大阻力,便在乡下人们自身的旧思想,这旧思想的主力是道教思想……平常讲中国宗教的人,总说有儒释道三教,其实儒教的纲常早已崩坏,佛教也只剩了轮回因果几件和道教同化了的信仰还流行民间,支配国民思想的已经完全是道教的势力了。我们不满意于儒教,说他贻害中国,这话虽非全无理由,但照事实看来,中国人的确都是道教徒了。
1928年,鲁迅在杂文《文学和出汗》里,与梁实秋探讨“文学是否应描写永恒人性”的话题时,在文章结尾说了一句很经典的话,他说:在中国,从道士听论道,从批评家听谈文,都令人毛孔痉挛,汗不敢出。然而这也许倒是中国的永久不变的人性罢。
1933年,时值林语堂(1895年——1976年)创办的《论语》杂志创刊1周年之际,鲁迅应邀撰文,写了一篇小品文《论语一年——借此又谈萧伯纳》,文中对道教又发表了看法,他说:我们虽挂孔子的门徒招牌,却是庄生的私淑弟子……是与非不想辨……梦与觉也分不清。
郭沫若(1892年——1978年)先生也曾说过:道家思想可以说垄断了二千年来的中国学术界,墨家店早已被吞并了,孔家店仅存了一个招牌。
这些学界大咖异口同声,不断口诛笔伐,把道教说得一无是处,道教难道真有那么不堪吗?
其实并非道教自身的问题,而是鲁迅和其他学者以偏概全,只看到了道家文化中的糟粕,即,违背科学精神的那一部分,将其一棍子打死,而对道家文化积极的一面,并没有客观看待。
没错,道教源自神仙方术、原始巫术和黄老哲学,劝告人们要“出世”,放弃世俗功名,追求长生不老,让肉身成仙,来寻求灵魂的解脱,这些思想和做法无疑很消极,对生命的意义是一种浪费。
但我们也应该看到,在道家思想“无为而治”、“内用黄老、外示儒术”的治国方针下,曾创造了许多太平盛世。比如,汉朝文景之治、光武中兴,唐朝贞观之治、开元盛世,宋朝仁宗盛世,明朝洪武之治、仁宣之治,清朝康乾盛世,都是如此,这是道家思想在政治领域发挥作用最有说服力的地方。
鲁迅是人不是神,中国传统文化博大精深,浩若繁星,任何人穷其一生也不可能成为学术界无所不知的“万金油”,最多只是自己领域的专家,不可能对每一个领域了如指掌,鲁迅也不例外,在学术上他也有鞭长莫及的地方。
然而,鲁迅身为新文化运动的发起者之一,以建立新文化为己任,他深知新文化运动肩负着救亡图存、启蒙思想的时代诉求。鲁迅说“中国根柢全在道教”这句话时,正值“新文化运动”搞得轰轰烈烈,他有责任来言传身教,在他看来,一切阻碍新文化运动的事物,都应该受到批判和粉碎。
在那个时代,需要鲁迅这样的批判精神和革命精神,来给新文化运动保驾护航,因此,鲁迅会向一切旧思想、旧文化、旧秩序开火。开火不是目的,而是一种引导和激励,督促人们向科学精神靠近。
如果结合历史来看,道家思想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主心骨,儒释道文化已经密不可分。
儒为“皮”,佛为“心”,道为“骨”,三者相辅相成,共同撑起了中国传统文化,如果没有骨架,儒家就会变成提起来一串,放下来一摊的“无脊椎文化”,毫无意义和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