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沐鸿:风水|小说
文/杨沐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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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些年间在青龙镇人们的眼里,王瞎子算不得一个人物。身高不过一米六,走路的时候连风都可以把他吹倒。四十多岁的人了还独自孤身一人过日子。为啥,他一副好吃懒做的德性哪个女人都不敢嫁给他。村里分给他的承包地他从来就没有种过,那三亩地在荒了几年之后有人实在觉得可惜了就过去将它种上了蔬菜。锄地下种的时候王瞎子就像没看到一样。等到收获的时候王瞎子就跑去找人家要租金。种菜的人说你那地在那里荒起还是荒起,我帮你伺弄打整出来你应该感谢我才是。再说了,这菜还没收下来,还没变成钱,你咋就过来要钱呢。王瞎子说地是我的,我愿意荒起就荒起,这是我的事。你招呼都不打一个就把我的地拿去种了,当我不存在呀。没有现钱我就拿地里的菜充数。嘴上这样说着王瞎子真的就跑到地里左挑右选的砍了十几颗莲花白。王瞎子砍菜的目的不是拿去卖钱而是自己受用。种菜的人看到王瞎子的心不大,也就不加干涉随他的便。反正你只有一个人能吃得了多少。夏季种丝瓜南瓜了,种菜的人还要主动地送几个过去,权当是租金吧。
有人或许会问,就凭几颗蔬菜能够维持生活。当然不是。王瞎子自有他挣钱的门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学来的,王瞎子在镇上场口边的黄桷树底下支了一只小马扎专门给人看相看风水。每逢三六九赶场,黄桷树下总有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人坐到他的面前规规矩矩的任他端详面相由他细说掌纹。尽管王瞎子眼睛不太好使,尽管王瞎子的眼角总挂着一粒眼屎,尽管王瞎子说话的时候嘴角上要冒出白色的唾液,让人不由自主地就要产生龌龊的感觉,但人们还是一个个地要掏腰包要给钱。这些年农村人口袋里的钱也多起来了,农村人有钱了就要盖房子。新修也好翻旧也罢,哪家哪户都要专门邀请王瞎子过去把把脉。就连镇上那个有着二级资质的建筑公司也在暗中把王瞎子当作顾问使用。有了新的建筑业务,不管多远,还要专门把四个圈圈的奥迪开到村里请王瞎子出山镇邪压阵。逢到这样的时候,王瞎子就挎着一个帆布包一颠一颠的跑到现场,然后从挎包里拿出一个红布包着的姜黄色的罗盘在那里走上一遭念叨一阵。至于罗盘上显示的什么嘴巴里念叨的什么没人计较,反正事情一完就有人给钱。一般人家三百五百,大户人家一千两千,建筑公司给的就是一整扎一整扎的了。时间一长,知名度就高。背地里人们叫他王瞎子,当着面人们称呼他为王老师,镇外的人则称呼他为王半仙了。
镇里边对王瞎子这种带有封建迷信色彩的活动其实从来也没有干涉过。你搞你的封建迷信,我搞我的经济发展。你自食其力不找我的麻烦,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没看见。王瞎子与镇里产生矛盾是起于一件城管方面的小事。县里要创建卫生城市,镇里要当卫生模范,你那个黄桷树底下的算命摊子实在太扎眼了,外边来的人和车一进镇里第一眼就看见一个“半仙”的招牌,你这不是成心与镇上过不去吗。镇党委书记刘子良对镇长马儒昕说创卫工作不能留死角,黄桷树底下也要清理干净。马儒昕就给分管城管和创卫的副镇长李家林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把那个封建迷信的算命摊子取缔了。李家林办事雷厉风行,带着人马立即就对黄桷树周边进行了扫荡。王瞎子的“半仙”招牌以及那一只可以收折起来的小马扎就连同其他人的烧烤炉子串串香锅灶一道进了镇政府后院那间闲置的车库。
说实话,一张二尺来长破抹布似的招牌和一只小马扎管不了几个钱。对王瞎子来说经济损失根本就可以忽略不计。黄桷树底下不让摆了他也完全可以换一个地方把摊子转移到背街小巷去,甚至于他可以足不出户就在村里自己那个破屋里喝茶,也会有人要找上门去的。
烧烤炉子和串串香锅灶的主人找到李家林一个劲地陪笑脸承认错误,千方百计要把被没收的东西拿回去。王瞎子不是这样。王瞎子找到李家林的时候一点没有承认错误的意思不说还底气十足地要李家林给他说清楚为什么平白无故地收他的东西。
李家林一听就火了。你狗日的吃屎的还跑到屙屎的头上去了!你狗日的就算真的是个神仙老子今天也要煞一煞你的妖气。于是李家林就将桌子一拍道:“王瞎子你给我听好了,你狗日的占道经营非法经营,大搞封建迷信活动,老子不仅要没收你的东西还要罚你的款。你自己算一算吧,这么多年了,你的非法所得到底有多少,罚你十万不会冤枉吧。”
王瞎子心里本来也有点虚,看到李家林的态度强硬他就知道东西是要不回来了,他也知道李家林要罚款的说法有吓人的味道。王瞎子知道神仙归神仙土地归土地的道理,再厉害的神仙也不能得罪土地菩萨。于是王瞎子转身就朝门外走。但是走到门口的时候王瞎子回头狠狠地盯了一眼李家林之后又狠狠地丢了一句话:“你狗日的不出三天就要遭抱应!”
当时在李家林办公室外边有镇政府办公室的朱主任和好几个来办事的群众都听到了王瞎子的咒语。
王瞎子的这个咒语其实只是一句气话,一句发泄心中不满的话。李家林听得清清楚楚但却一点反应都没有。李家林被群众咒骂这也不是头一回了,比这还厉害还恶毒的他都听过。当时听到这句咒语的朱主任也没在意。镇政府里边成天面对的就是各种各样的群众,哭声叫声骂声什么都有,不值得大惊小怪。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王瞎子说这话之后的第三天,李家林果然就出事了。
李家林的家住在城里。按照规定不是周末他不应该回城。但李家林分管着城管。城管有一台专用工作车,实际上这台车就成了李家林专用车。每天一下班李家林就要把车子开回家。这天快到下班的时候马儒昕给李家林打了一个电话,说是镇里有一个接待,让李家林一起参加。坐到酒桌上李家林没能控制住自己就多喝了两杯。等到接待一完,李家林开着车子就上了高速路。结果是还没开出二里地就钻进了前面一台大货车的屁股里。好在只是把一只脚杆整断了没伤及性命。
镇里朱主任在安排完了如何照顾李家林以及如何将李家林手里的工作转到临时负责的其他副镇长身上的时候,突然之间就想起了王瞎子在李家林办公室外边说的那一句话。掐着指头一算,不多不少正好三天。朱主任就把这个话在私底下当笑话给传了出去。这么着一个传两个两个传三个的没几天时间整个镇机关都知道了。镇机关的人回到家里也把它当笑话讲。当时在场的那几个听到王瞎子咒骂的群众也跟着呼应。大伙儿不管真的假的一下子就把王瞎子整成了一个焦点人物热点人物。在医院里的李家林反而还有了被人遗忘的意思。即使有人提起李家林李副镇长来那口气那神态反而是在突出和强调王瞎子。一时间“金口玉牙”、“王神仙”、“王半仙”的名声大振,弄得王瞎子神秘莫测、高深莫测。
李家林在医院里一时半会儿出不来。李家林的工作得有人接着做。接替李家林城管工作的是另一个副镇长张成玉。张成玉是个女领导,王瞎子听到这个消息立马就找到张成玉继续要他的东西。张成玉本来不打算多管闲事,一块破布招牌一支马扎还给他算了。可转念一想,人家李家林没收的东西我凭什么擅自处理呢,我这里充好人把东西还了李家林怎么看怎么想呢。李家林不会对我产生什么想法和看法吧。于是张成玉就来了一个拖延战术。
张成玉说:“王老师你别着急,李镇长很快就会出院的。等他出院的时候我给他做做工作。不就一块招牌一支马扎吗,又不是天大的事情。没问题的。”
王瞎子对张成玉的回答很不满意但又没办法。离开张成玉办公室的时候嘴巴里就嘀咕:“象你这样当官的,生个娃儿都没屁眼儿。”
张成玉不怕咒骂。张成玉的儿子都五岁了。可张成玉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之后没几天自己的儿子就得了一个怪病,开始是成天叫唤屁股痒,接着没几天屁股喊痛,再过几天屁股就开始流浓。弄到医院一检查,痔疮。一个五岁的孩子会得痔疮,真是奇了怪了,连医生都感到意外。
把张成玉儿子患痔疮这件事情与王瞎子联系在一起的不是别人而是张成玉自己。张成玉与丈夫的屁股都很干净,上溯三代也找不出患痔疮的人。张成玉对儿子患痔疮的原因百思不得其解。两口子睡在一起的时候张成玉就将王瞎子的嘀咕告诉了丈夫。当然,张成玉告诉丈夫的时候也把王瞎子骂了个狗血淋头。张成玉说是说了骂是骂了,内心里并没真正在意这个事儿。但张成玉的丈夫是个炮筒子,第二天就跑去找到王瞎子把王瞎子骂了个血淋狗头。如果不是有人相劝,张成玉的丈夫很有可能要狠狠地把王瞎子揍一顿。
然而,就是这么一件有些牵强附会的事情在青龙镇又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人们议论的是一个五岁的孩子怎么会得痔疮,人们奇怪的是王瞎子怎么就那么神奇。有好事者就请王瞎子喝酒喝茶。喝酒喝茶是表面现象,要掏王瞎子的底才是真。三杯酒下肚王瞎子脸色红润起来的时候,一桌子的人就争着问道:“王老师你可真是神了。说谁谁就倒霉。镇里那些当官的也真是活该有这样的报应,谁叫他们平时里对咱们一凶二恶的呢。”这个话其实只是引子。
“王老师啊,我们都很佩服你。你是咋个看出那李副镇长三天就要遭抱应张副镇长的孩子屁眼要出问题的呢。”这才是人们想要知道的事情。
“哪里哪里,只是龅牙巴咬虱子,遇巧而已。”王瞎子的架子还端起。
可等到第二个三杯下去以后,不用众人催促提醒,王瞎子自己就开始道真谛了。
“不是我有那个能耐能够让李副镇长出车祸让张副镇长的儿子长痔疮,问题出在他们自己身上。”
看到众人都莫名其妙地望着自己,王瞎子呷一口杯里的酒继续说:“你们都去过他们的办公室吧,你们发现他们那办公室有什么问题没有!”
看到众人一起摇头,王瞎子就斩钉截铁地说:“他们办公室的风水不对!”
众人于是更加好奇地问:“王老师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说他们办公室的风水怎么不对了。”
王瞎子轻蔑地扫了一眼在坐诸位:“说多了你们也不懂。他们那个办公桌安置的方位不对。办公桌面对办公室的门口,办公桌的后面是一把旋转靠背椅,靠背椅的后面是一面落地的玻璃墙是吧。这个样子表面看起来很大气很时髦,其实是犯了大忌。前有缺口后无靠山,不出问题才怪哩。”
王瞎子这一番有些深不可测又通俗易懂的话让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有人深信不疑也有人半信半疑。为了证明自己不是胡说,王瞎子最后加重语气补充一句:“不信你们就等着看吧,说不准什么时候也将有一场灾祸降临到唐副镇长和雷副镇长的头上,因为他们办公室里的情形与李副镇长和张副镇长是一样的。”
王瞎子这里信口开河地一阵聒噪,当天下午就有人跑到镇里去查看,他们要看看王瞎子所言是否属实,唐副镇长和雷副镇长的办公室是否真的与李副镇长和张副镇长一样。
前来参观的人挨着个儿把四个副镇长的办公室查看一番之后就站在办公楼的走廊里窃窃私语指指点点。开始的时候唐副镇长和雷副镇长没太在意,等到二人听清楚人们议论的内容之后两个人的后背上都沁出了半截冷汗。
“什么什么,你们给我把话说清楚1”两个人几乎是同时从办公桌后边冲了出来。
参观者中有嘴快的就如此这般地将王瞎子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两位副镇长。面对着一双双好奇关心与幸灾乐祸的眼睛,两位副镇长几乎是同时作出了反应:“王瞎子的话你们也信!纯粹的封建迷信打胡乱说而已。”
话虽然是这样说了,但从第二天开始,唐副镇长就借口下村社检查工作一走就是五六天。回到镇上以后唐副镇长就在自己分管的农经站找了一张桌子与农经站的站长呆在一个屋里,刘子良书记和马儒昕镇长有事找他的时候只能用电话联系。有群众找他办事的时候也只能跑到农经站去找他。而分管企业的雷副镇长则将办公室锁上之后一屁股跑到了镇政府对面的建筑公司。建筑公司的黄总长期不在公司办公。雷副镇长就让公司的人把黄总的办公室打开自己坐了进去。
党委书记刘子良和镇长马儒昕不知究里,问起来的时候二人也都支支吾吾的避开话题不敢明说。如果不是朱主任将实情透露给两位党政一把手,这个盖子不知还要捂多久。
朱主任刚刚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完,刘子良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真是他妈的闻所未闻的奇谈怪论。他们两个家伙这副镇长还当不当啦。不当啦就明说就他妈的打个辞职报告上来,老子立马就批,老子立马就召开人代会另选他人。”
马儒昕镇长也将桌子一拍:“叫派出所立马抓人,把那狗日的王瞎子关起来再说。封建迷信、无事生非、造谣惑众,哪一条都可以关他狗日的几年。”
然而,着急归着急冒火归冒火,事情还得解决。唐副镇长和雷副镇长既不主动提出辞职也没有消极怠工影响工作,他们份内的工作照样干得好好的。刘子良马儒昕也奈何他们不得。你说他们有封建迷信思想你说他们意志不坚定你说他们这样做有损领导干部形象,可他们并没有说是受了王瞎子的影响呀,他们在基层办公更加接近群众这理由也说得过去呀。
这么着相持几天之后朱主任就想了一个办法。
镇里办公楼的改造维修是早就提到日程上的,只不过一时资金紧张没有安排而已。朱主任说:“几位副镇长办公室里的落地玻璃窗早就有些破损了,从安全和美观的角度上讲都应该进行改造了。不如趁着这个资金宽松的时候一块儿搞了吧。”
朱主任的建议得到了马儒昕镇长的认可。刘子良在马儒昕认可的前提下也同意将四个副镇长的办公室进行改造。于是在两个月之后,伴随着整个办公楼的维修,四个副镇长的办公室都得到了改造。改造的结果是将那一面落地大窗全部换掉,整个墙壁用页岩砖封死。在工程进行中,建筑队的人提出留一个窗户,可朱主任坚持说不用。朱主任说屋里的照明线路也进行了改造,四面八方都有光源,用不着担心哪个领导在里边看不到东西。
这是朱主任对建筑队的人说的话。其实朱主任在说这个话之前与王瞎子有过一次交谈。
朱主任说:“王老师你可真是个人物,你随口一句话咱镇里就引起了高度重视。你说吧,那面墙壁应该整成啥样?”
王瞎子说:“我哪有那样能耐呀。我的话只是胡说当不得真的。那墙壁究竟应该整成啥样我也说球不清楚。我只是觉得要象一座山一样不透风不漏水才好。”
有人或许会问,那王瞎子不是被派出所抓起来了吗。是的,王瞎子是被派出所抓了,但抓进去不到二十四小时又放出来了。王瞎子在派出所里根本就不理会民警的询问,只是一个劲说他要见镇里的刘书记。
刘子良来到派出所之后还没开口说话,王瞎子反客为主先问了起来。
“这一晃刘书记来咱们镇当领导也有十年了吧。”
刘子良吃不准对方的意思没有贸然回答。
“我记得你刚从县上下来的时候当的是镇长。”
刘子良感觉对方没有恶意就点头认可。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一块儿从县里下来的五个年轻干部都回去了吧。有两个经过基层的锻炼还成了副县长了哩。不仅如此,咱全县十六个乡镇找不出一个象你一样当了十年乡镇一把手的人了吧。”
王瞎子的这一番话真是戳到了刘子良的要害。
十年前,刘子良以培养对象的身份从县机关来到青龙镇。论工作能力和政绩他都不会输给别人。眼看着一起下来的人都回了县里,都有所进步,刘子良心里也发慌。换届的时候刘子良也将自己的真实想法报告给了有关部门和相关领导。可领导老是安慰他说你做出的成绩是有目共睹的,你现在的位置也相当重要。一个镇管着两万多人,是全县的封疆大吏,相当于大军区的司令。你的前途是光明的。但领导越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这样说,刘子良心里就越是发慌。我他妈的什么时候才有出头之日呢。
看到刘子良犹豫,王瞎子试探着说:“刘书记其实前程远大着哩,只是……”
王瞎子这样故意的一停顿,刘子良眼角的肌肉就跟着颤动了一下。
王瞎子不仅是停顿下来卖了一个关子,同时还“唉”地来了一声叹息。这一下刘子良的神经就完全被他拨动了。
刘子良说:“老王你这是咋的啦,咱俩又不是不认识的人。有什么话你就明说吧。”
王瞎子装模作样地把刘子良的脸端详好一阵之后才开口说道:“刘书记啊,我是个搞封建迷信的人。我现在都被你们抓起来关起来了。这一关要关多久我也不知道。正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就明白地告诉你吧。你这个人不是一般的人,青龙镇不是你长期呆的地方。为啥一呆就是十年呢。这里边有个讲究。用我们的行话来说叫做白虎星抬头,北斗星无光。”
刘子良被王瞎子说得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就将手一扬止住王瞎子的唠叨:“老王,你别跟我说得太深奥,太深奥了我也不懂。你就明说有什么问题吧。”
王瞎子将面前的桌子一拍:“好,刘书记真是痛快。”
于是王瞎子就压低嗓音将嘴巴凑到刘子良耳朵边上,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道出了玄机。王瞎子的话一说完,刘子良的脸已经拉得老长老长。刘子良说:“你说这些难道不怕罪上加罪,再多关你几年!”
派出所所长送刘子良到门口的时候,刘子良犹豫了一会儿说:“还是放了吧,我看他那个样子也翻不了天。”
按照王瞎子的说法,刘子良仕途受阻的原因并不在主观而在客观,这个客观不在上面而在下面。这个下面不在别处而在青龙镇。说得准确一点就是青龙镇镇政府那一栋三层高的办公楼。办公楼的问题不在于它老、不在于它旧,而在于它矮。区区三层。加上基座也不过十来米高。而镇政府办公楼对面相隔仅仅一条马路的建筑公司的办公楼却有五层超过镇政府一大截。这就是王瞎子所说的白虎星抬头,北斗星无光。你刘子良不是镇里的一把手吗,白虎星压着你,你再怎么能耐也别想有出头之日。包括你青龙镇的所有干部要想有更大的出息,三个字:不可能!
刘子良是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怎么会轻易地就被你王瞎子忽悠呢。但是刘子良在并不相信的同时又对心中的那个影子挥之不去。暗地里刘子良一个人从三楼楼梯口那个天窗钻到了楼顶的平台上,他要实地考查一下王瞎子所说的是否属实。
站在平台上,刘子良借助女儿墙的水平面弯下腰去瞄了好一阵子。水平方向看过去正好与对面建筑公司办公楼三楼的窗台一般高。关于风水方面的事情刘子良是个门外汉,但他抬起头来就觉得腰杆伸不太直,就有一种压抑感向他迎面扑来。这个时候天上的太阳正好掠过对面的屋顶,巨大的阴影将镇政府的办公楼完全覆盖。随着光影的移动,刘子良感到有一只苍鹰向自己扑了过来,全身禁不住一阵阵发冷。
没过几天,也就是包括四个副镇长办公室在内的改造工程刚刚完工建筑队的工程款还没有结算,刘子良就在镇里党政办公会上提出了镇政府办公楼二期改造的问题。刘子良提出的理由是现在镇里的人多了部门也多了,原来的办公室早就不够用了。镇里一时又拿不出更多的钱来易地新修,只能在原来的基础上增高扩建。为了搞好二期改造工作,镇里专门成立了一个领导小组。领导小组挂帅的组长是刘子良,副组长是马儒昕,成员是镇里各部门的负责人。谁也没有想到的是领导小组设了一个顾问,这个顾问就是“王半仙”王瞎子。
在聘请王瞎子担任领导小组顾问的问题上,刘子良与马儒昕事前作了沟通。
刘子良说:“你我都是建筑方面的外行,咱们领导小组里还得找一个真正懂行的人才行。”
马儒昕说:“是呀。在原来三层的基础上新加两层,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建筑公司里工程师有好几个,你看找谁好呢。”
刘子良说:”建筑公司的人不太好使,老跟政府这边唱对台戏。“
马儒昕说:“那咱们多花点钱请设计院的人如何。”
刘子良说:“我看王瞎子这个人还有些道道。他那一套其实也不完全就是封建迷信。”
马儒昕没听明白:“王瞎子也懂建筑?”
刘子良说:“你不知道建筑公司每一次开工都请他去镇邪压阵呀!”
马儒昕在党政会上对王瞎子当顾问的事不持态度,其他人也没反对,刘子良的建议就算通过了。
等到确定图纸正式开工之前,王瞎子王顾问就做了一件事情。他端着那个姜黄色的罗盘在楼顶上一阵转悠,然后将最高一层的层高由原来的三米改成了三米八。方案报到刘子良那里的时候刘子良亲自去了楼顶,一阵测试下来,工程完成之后镇政府办公楼比对面建筑公司的办公楼还要高出五十厘米。
方案定下来接着就是施工。在施工的问题上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自打青龙镇建筑公司成立以来,镇政府这边所有的工程项目都由建筑公司承建,就连下水道不通水管改造这样的小事都是建筑公司派人,包括一期改造的四个副镇长办公室在内都是如此。这一次镇政府二期改造项目不找建筑公司而另请他人了,公司黄总的脸上就挂不住了。黄总专门从外地赶回来约见了刘子良和马儒昕。
见面第一句话黄总就挖苦道:“两位领导现在财大气粗没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马儒昕闷起不开腔。刘子良虽然有些尴尬但还沉得住气。
刘子良说:“老黄你别多心。不是我们财大气粗了,而是我们越来越穷了。不是我们瞧不上你了而是我们没脸见你了。你想吧,这么些年镇里哪一个项目不是麻烦你们公司的呢。肥水不流外人田的道理我们还是懂的。可这么多年了镇里什么时候宽裕过,到现在不也还欠着公司一屁股债吗。再说了,这一回的二期改造工程就是加个层,总造价也不过百万,这对公司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如果老黄你觉得无所谓的话我们马上可以把工程转过来由你们来搞。不过这个工程款我不敢保证什么时候能够给你,这要看马镇长什么时候有钱。马镇长你说是不是这样嘛。”
马儒昕马镇长当然只能附和称是。
黄总看到刘子良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知道大势已去无法挽回也只好作罢。
但是,青龙镇这一亩三分地的事哪里保得住密呢。黄老总回头就知道了镇里所谓二期改造工程的真实意图,也知道了王瞎子当顾问改图纸的事。哼,给老子来这一套。这个黄总本来也是个有讲究的人。他可以容忍镇政府的芝麻绿豆工程流于他人之手,但决不容忍有人要压他的风水。公司办公楼是建筑公司的发祥之地,就象谁家的祖坟一样是动不得的。于是三下五除二,黄总让他手下的人在自己办公楼的楼顶正中突击性的修了一个一米二高的池子。池子里不养鱼不养虾养了一只五斤多重的老乌龟。取的是千年王八万年龟的意思,看你谁能压得住我。
这个事儿同样的很快就传到了对面。马儒昕只觉得好笑。刘子良想发作却找不到由头。王瞎子王顾问知道以后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
不几天镇政府办公楼的顶上出现了一个奇形怪状的建筑物。一根三米高的象旗杆不是旗杆象避雷针不是避雷针的铁管子耸立在那里。铁管子的顶端有一个小洞,小洞里套着一个铁环,铁环上系着一根拇指粗的铁链,铁链的尾部吊着一个玉米形状一头大一头小的铁杵。众人不解。王瞎子摇着一柄芭蕉扇抑扬顿挫地念道:“姜太公坐镇渭水河,专钓千年王八万年龟!”
刘子良闻言不敢大笑只能窃喜。
不久之后恰逢换届,刘子良离开青龙镇去县里当了某局的局长。
刘子良临走之前以有“专业特长”为由将王瞎子调进镇文化站当了一名文化专干,专门负责全镇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收集和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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