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小说】张引娣《傻根回家》
文/张引娣
【作者简介】张引娣，黄河文学学会会员，白水作协会员，渭南市作协会员，江山文学小说编辑,中学语文教师。喜欢到处走走，拿笔涂涂写写，记录生命的点点滴滴，曾在不少杂志、平台发表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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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午后，天空高远而又空旷，空气中虽时时夹杂丝丝凉意，可太阳已经融化了那凛冽的寒气。阳光一览无余地照在角角落落，巷道里三两只小狗跟在一只大狗后面晃悠，李婶在门口洗着小孙女脱下的校服，那满手的肥皂沫在阳光照耀下晶莹璀璨；王姐在清理门前的柴禾，摞起的柴禾如同守卫的军士，昂首挺立；西头的三嫂与五奶奶在讨论炖鸡的诀窍，一个说加点黄豆好烂，一个说放点黄芪当归大补；年龄最大的赵爷闭着眼睛，似睡非睡地晒着日头，惬意地享受这暖暖的冬阳……
忽然，传来一声“修理家电了……”的吆喝，打破了冬日的宁静，从各个门里走出了不少的人。原来，傻根回来了，“傻根，你可是好长时间没有回来了。”
“快，去我们家看看，洗衣机老是不转。”
“傻根，帮帮忙，我的缝纫机还是不吃重。”
“别急，我的先看看。”胖婶挤进来说，“我家的电视老是吱吱声不断，连个新闻联播也看不成。上次那个外地人，我愣是不放心他看。”
……
于是，傻根忙开了，五奶奶忙回家做饭去了，她忙着揉馍，准备做麦饭，也就是馍花，这可是儿子傻根最爱吃的。自打儿子傻根嫁到县里，五奶奶的心就轻松了不少。
也是四十多年前，这样个冬阳满天的日子，五奶奶生下了小儿子，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子，全家人沉浸在幸福中。可是好景不长，五奶奶发现这个小子干啥都比别人慢半拍。他与邻居李婶生的小子红红差不多大小，红红会坐了，他才会爬；红红会翻身了，他才会坐；红红呜里哇啦地说话了，他迟迟不张嘴。于是五奶奶心急了，忙找五爷商量，五爷却笑着说：“这小子傻不拉几的，干脆就叫傻根吧。”五奶奶还没有答应，正在生气五爷的胡乱回答，几个哥哥就“傻根傻根”地叫开了，五奶奶的心里似压了一块石头，这孩子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傻根一天天长大，他与好伙伴红红形影不离。可是，五奶奶悲哀地发现，傻根好似红红的一只哈巴狗。红红让他摘酸枣，他不管天高路远，沟深崖陡，都会前去；红红要他吃过饭去他们家玩，他吃饭狼吞虎咽，连汤都不喝，急匆匆就走了；红红要用长绳做秋千，傻根偷偷拿了自己家的䥕绳，送给红红。五奶奶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可咋办，这小子看起来像个二百五。渐渐地，大伙也都看出了傻根少一根筋，在背过五奶奶一家人时，都在逗着傻根玩。
到了上学的年龄，傻根也背起书包来到学校，于是傻根的问题出来了。别人一节课做完的作业，他需要两节课，读起课文来，结结巴巴；算起题来，满头大汗，急得扳着指头数来数去。幸亏邻居红红罩着他，有时让他抄，有时偷着提醒他，也不枉他跟随红红跑前跑后的充当马仔。
当然，傻根上到小学毕业就再没有上学，五奶奶想着让这个傻儿子学点手艺，几个大的她不用操心，俗话说：“一只羊都有自己的一块草地。”让他们自己摸爬滚打去吧。可这个老幺，自己将来离世了，他可咋办呀？村里那么多好小伙都找不到媳妇，成不了家，这个傻根怎么找得到媳妇。开商店的老李叔说：“老五家的傻根太有意思了，每次来买东西，找钱时，他光要一块一块，或是一毛一毛的，两毛五毛就不要，他算不了两元五元的。”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飞了出去，再次印证了傻根有点傻。
那几年，经济飞速发展，家家户户都买了电视机，五奶奶就有了主意，她想让傻根学修理家电。五爷不同意：“他那脑子，能学会吗？随便到建筑工地做点零工就行了，咱们老两口在，怎么也饿不死他。咱们走时，替他攒点钱将来让老大给他保管，给他一碗饭，留他一条活命就行。”可五奶奶主意已定，她就开始给傻根找师傅，她托城里的表姐帮忙，表姐找了西门口修理家电的老人，可傻根去了两天，老人就把他打发回来了，说孩子不适合干这个。五奶奶就上城了，她背上自己家后院打下的核桃，找到老人，说了不少好话，并保证傻根学不学成和老人没有关系。她说：“一年不行学两年，两年不行学三年，甚至五年八年都行，反正这孩子不要一分钱，店里的杂活全让他干。”老人看到五奶奶这么坚定，就勉强答应了。于是同龄的孩子早出晚归的上学，傻根也忙忙碌碌地学习。
树上的杏儿黄了又绿了，门口的牛儿也由小牛犊变成了牛妈妈，屋檐下的燕子来来去去了几个轮回，红红也初中毕业停学了，傻根还在跟着老人学习。五爷对五奶奶说：“算了，让傻根回来，一个大小伙下地要干不少活，几个大的陆续分家，过了自己的小日子，让他回来减轻咱们的负担吧。”五奶奶摇摇头，傻根仍在学着技术。一晃又是几个春秋，红红结婚了，一个高挑个儿，长头发，大眼睛的漂亮媳妇。邻居李婶高兴地合不拢嘴，大伙也羡慕红红，找的这个媳妇可是全村数一数二的好媳妇。可是，很快地还不到一年时间，红红却莫名其妙地离婚了，后来，有人说，红红媳妇有点皮肤病，红红不要人家了。大伙都感到惋惜，这个红红，哪儿有十全十美的人？就在这年，老人把傻根送回来了，他对五奶奶说：“你这个傻小子，可是把我的技术全学完了，你放心，他会吃上这碗饭的。我现在年纪大了，不想干了，两个孩子都在外地，我也要去帮忙带孙子了。傻根如果想开店，就把我的店给他吧，如果不干，我就把店转出去了。”五奶奶一听，忙说：“让孩子接了店，行，你看这个店怎么算？”老人摆摆手说：“不用给了，这孩子跟了我六七年，相当于我半个儿子。”留下钥匙，吃了五奶奶烙的锅盔，老人就走了。送走老人，五奶奶忙着筹措了一千五百元，找到老人，硬是悄悄留下钱，就让傻根进城接了老人的店。
还好，傻根在店里呆了好几年，周围的住户都认识，他们就非常放心地让傻根修理。可是，收钱的时候傻根就急了，他有时找钱半天算不出来，只好算了多少只收多少。一时间，大家议论纷纷，五奶奶只好给儿子帮忙去了，她在店里观察了几天，看到傻根修理时一套一套的，送来的活傻根基本都能修好，她心里蛮高兴的。
那天午后，天阴沉沉的，不一会儿还飘起了零零星星的雪花，傻根干完了活，和五奶奶依着火炉，说着红红的事，“红红现在一个人，也不说再找个媳妇，成天门一锁光打麻将，真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五奶奶刚说完，店门开了，走进来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笑盈盈地，傻根忙起身端了板凳，五奶奶一看来人没拿家电，也忙招呼来人坐下。老人看看傻根，看看五奶奶，还是笑眯眯的，他说：“小伙子，你出去转转，我和你妈聊两句，行吗？”傻根就走了。原来，这老人是附近的一个住户，他在实验中学上班，有一个女儿二十了，可是由于小时患过小儿麻痹，一条腿稍微有点跛，上完高中，在家呆着。老人每天路过小店，看到傻根实实在在，憨厚淳朴，就动了心思准备招他做上门女婿。他已经领着女儿偷偷瞅过傻根，女儿没有意见。现在想探探五奶奶的口，如果五奶奶一家愿意，他就把新买的单元一装修，给孩子结婚。五奶奶一听，心里高兴极了，村里那么多比傻根强的小伙都找不到媳妇，人家有文化，就是腿不好，又不干农活，一点事都不碍。五奶奶再一想，如果傻根结婚了，媳妇高中毕业，就可以在店里收钱。她觉得不错，当然，五奶奶还是要和掌柜的商量一下，要儿子见见那个闺女再说，老人起身告辞，五奶奶热情地送到门口。
接下来，一切非常顺利，见面，定亲，结婚，傻根就成了城里人。虽说五爷爷认为把儿子给了别人，有点不舒服，可一想到傻根在城里安家落户了，也就释然了，五奶奶也安心回家了。
隔了几年，傻根有了一对儿女，竟也在过节骑着电动车带着媳妇回家了，大伙可是热议了一番。傻根依然会结结巴巴，可他一回家，大家热情地拉着他，这家让修电视，那家让修洗衣机。麻利精干的红红却成了大家的瘟神，看，红红从村东过来了，三嫂赶快溜进门去，她怕红红又开口借钱，谁不知道红红现在一屁股烂账；赵爷照例闭着眼睛，似睡非睡地晒着日头，心里骂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王姐专门等着他，给他要大前年借的钱呢，红红却一转身，朝老韩家去了，王姐气得转身回去了。
五奶奶做好了饭，望着墙上五爷爷说：“老头子，这下放心睡吧，老幺傻根的日子在哥几个中是最红火的一个，他现在一月回一次家，看看我这个老妈，顺带给大伙修修家电，挣点零花钱，供一对儿女上学。今儿刚回家，被大家伙叫去了。”院里，傻根已在大杏树下放电动车，五奶奶从窗户看见儿子回来了，忙揭开锅盖，屋里散发着扑鼻的热气腾腾的麦香……
（图片来自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