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书赟：父亲的眼神｜散文
文/甄书赟
【作者简介】甄书赟，河南省方城县人，教师，闲暇时喜欢写一些生活感悟，把内心的想法通过笔尖流泻出来，自娱自乐而已。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对于父亲，我是心存芥蒂的。
小时候，很是羡慕别人家的孩子，可以在父亲怀里放肆地大叫大笑，很无理地撒娇……而我的父亲总是冷冷的一本正经的严肃的样子，不知是出于生活的压力，还是不喜欢小孩子撒娇。印象中，我很少有在父亲面前撒娇的情景。那时，有时甚至怀疑过自己是捡来的孩子。
上小学了，记得那时学校的房子很简陋，冬天，教室里八面透风，把我们的脸冻得红红的，手像冰块一样。父亲在学校里教书，像其他几个教师子女一样，我们最盼望的是放学铃声。只要铃声一响，我们几个就会像小鸟一样顶着凛冽的寒风飞到老师们的办公室——因为那里有一双双温暖的大手在等着我们。
当我们飞奔到各自家长跟前，他们就会伸出那宽大温暖的双手，把我们那双红通通的小手紧紧地握住。不一会儿，快冻僵的手就暖和起来。不同于别人的是，父亲依然不会像别人一样嘻嘻哈哈地逗孩子，而我，也不敢在他面前撒娇。慢慢地，我也习惯了，那时，心想：父亲可能就是这种性格吧！
上初中了，当我取得了令别人都羡慕的成绩时，父亲也没有表现出过度的喜悦，更别说是夸奖了。每每我考的成绩不理想时，就会得到父亲无情的训斥，有时甚至是讽刺，我经常听到的就是“你看人家哪班的谁谁谁，那成绩真高啊！”我听了心里真是难过得要死。在我看来，想要听到父亲表扬我的话简直就是一种奢望！
好像我在父亲那里永远就是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得不到肯定，而这，也一度让我的自信心受到严重打击，甚至对我的性格也产生了巨大影响。曾经有一段时间与父亲的关系很紧张，甚至到了不怎么说话的地步。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别人都可以得到父亲的表扬鼓励，而我的父亲，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打击自己的孩子？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我是不是亲生的呀！加上青春期的叛逆心理，我对父亲从心底里有了抵触甚至是愤恨了……那时甚至想要是离家远远的才好呢！
终于，由于原来的学校学风不是太好，离村子近，有一些社会上的地痞流氓不时到学校骚扰学生，我转到了另外一个离家三十多里的学校上学，离家远了，但我心里却有了一丝轻松。那时候都是吃住在校，吃饭是要把麦子带到学校换成饭票，才能再去打饭的。
只记得每隔一段时间，父亲就会蹬着那辆伴随了他多年的老式“凤凰”自行车，“吱啦吱啦”地蹬着，行程三十多里给我送麦子，换成饭票后再送给教室里埋头学习的我，来不及休息，也没什么地方休息，只是轻轻对我说：“好好学吧，我走了。”我点点头，看看他，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
就这样，无论是刮风下雨，还是烈日酷暑，他蹬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来来回回地给我送麦子、换饭票，再留下些零用钱，直到毕业。我不知道一路上，他要经历多少辛劳，得有多疲惫，那漫长的三十多里路，父亲得蹬多少下啊……
后来，虽然我成绩优异，但父亲考虑到上中师后比较好安排工作，一个女孩子家当老师也挺好的，上高中好几年，考不了好大学也没出路，上大学也要很多钱，还有人对他说“我们双职工供个大学生都不得了”，那时家里条件也不是很好，还有别的需要用钱的地方……以至于后来我上了中师。
到现在，这一直是父亲的一块心病，看到我们同村上大学的女孩子都出路很好，而我，被耽误了。每每说起上学的事，言语中总有说不尽的悔恨，甚至是有点对不起我的感觉。我虽心里也有说不尽的遗憾，但木已成舟，早已尘埃落定，现在已是奔四的人了，还说什么呢！
毕业后，父亲四下里为我跑工作。终于，我上班了，他总算心里得到些安慰。然而，在2007的时候，县里突然让我们这些正上班的师范生参加招教考试——考上了上班，考不上的下岗。并且什么也不承认！那是县里第一次招教考试，并且是针对师范生的考试。这个消息，无异于晴天里的一道霹雳，让人欲哭无泪。
天虽大，哪有什么说理的地方？那时父亲无奈又无助地对我说：“你的命怎么会那么坏！从上学起就是叽啉跟头（坎坎坷坷）的！”我看到忧虑和无奈写满了他的脸！那无助的眼神让我心里隐隐作痛！但县里已决定，任谁也没办法。于是我在父母的督促下开始了紧张的学习、备考——也算是决定命运的一次考试吧。
父母每天什么活都不让我干，一大早就把我喊起来，吃过饭就连碗也没让我端过，好像比他们自己考试还重要一样。那次考试时，父亲亲自把我送到考场，我想考场外的他肯定比我还要焦虑！等待的日子显得很漫长，总听到他念叨“也不知考得怎么样”。
当分数出来时，他知道后亲自跑到县里的榜文前仔细看了又看，回来后，他极其平静地对我说：“你考过了，全县第十四名。”我听后，一句话没说，没有过多的喜悦，我知道他和我一样，内心都经历了太多的煎熬！
上班后，也取得了一些成绩，父亲看到后，依然没有过多的夸奖，只是说：“还不错。”但我能感觉到他内心其实还是很高兴的。有次听母亲说，父亲总在我侄子侄女跟前说我上学时如何努力如何踏实的事，我上学时的事也成了他教育孙辈们的例子。瞬间，心里一颤，原来，我一直是他的骄傲啊！但在我面前，他没有太多表扬的话。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很低调”吧！
时间如流水一样，一转眼就来到了2009年，那年的9月13日，我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孩，（那时计划生育紧，只允许要一个孩子，可能从心里来说，父亲也希望是个男孩吧）他知道后，高兴得落了泪，这是后来母亲告诉我的。
孩子的到来，让我们这个家忙上加忙，婆家帮不上什么，父母没少给我照顾孩子，母亲也曾为了照顾孩子，来到上下楼很不方便的城里，一呆就是几天！想想自己早是出嫁的人了，还不停地给他们带来麻烦，心里愧疚不已。后来父亲发现孩子和别的娃娃不太一样，后诊断为“自闭症”，他又一次老泪纵横！
这也是母亲告诉我的。不仅是我，我的孩子也深深地牵着他的心哪！好在孩子现在慢慢好转，已和大多数孩子没什么区别，甚至某些方面还比较突出，这也让父母心里宽慰了许多。
2016年9月2日，二宝出生了。其实9月1日开学，父亲就已到我家了，因为大宝要上一年级了，没人接送。母亲早就说：“到时候孩子上学，让你伯（父亲）给你接送，他退休了，在家也没事。”
那天去做产前检查，本想着离预产期还有几天时间，没想到医生说当天就让做手术。更没想到的是父亲会跑到医院里来！因为马上要做剖腹产手术，心里不由得既紧张又害怕。手术很快做完了，二宝已被月嫂抱出来，医生和护士把我推出手术室，安排病房，正商量进哪个房间，这时，我突然看见了父亲！
他站在一群人后面，努力地伸长脖子向里张望着，脸色很难看，我看到他的眼睛里充满了焦虑，充满了担忧，充满了不安，充满了爱怜，充满了心疼！他知道女儿的肚子被手术刀刚刚划开过，流了很多血，受了很大的罪，疼的不仅仅是我的身，疼的是他的心！我马上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不敢再看，哪怕再看一眼，我就会哭出来！我不能流泪，刚生完孩子不能流泪，我不能流泪，那样的话，父亲会更难受！我马上紧紧地闭上眼睛，努力听医生说的每一句话，以便快速分散注意力！
二宝的出生，父母又给了我很多帮助，虽然都已年迈，但他们一直帮我把孩子带到两岁，父亲则天天接送大宝直到我产假休完上班。
现在每当看到孩子，我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他出生时的情景，想到父亲，想到他那充满了焦虑的眼神，那担忧的眼神，那不安的眼神！那爱怜的眼神!!那心疼的眼神!!！那充满了复杂情绪的眼神啊！它就像刚刚发生在昨天一样，已深深地铭刻在我心里，令我终生难忘！
光阴似箭，转眼间，我已上班十几年，而父亲也年逾古稀，前段时间回家，看到他背已驼，头发又白了许多，眼睛似乎也不再那么清澈，但透出的却是暖暖的慈爱，顿时，一股难以名状的情感涌上心头……
我抬头仰望蓝天，看到那正随风翱翔的点点风筝，突然间明白，孩子就是那蓝天上自由飞翔的风筝，即使飞得再高，飞得再远，飞得再久，总有一根线牢牢地牵着。
我就是那迎风飞翔的风筝啊，线的那头，就是父亲，还有父亲关爱的眼神，深情地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