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雪梅：遍地舌头｜小说
文/田雪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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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婷离婚了，走出法院大门时，凛冽的北风刺痛了她的眼，也如刀剜伤了她的心。伟的父亲，也就是她昔日的公公跟过来，摸了摸孙女的手，没说一句话，没回头也走了。婷想哭，其实她的眼里心里一直在下着倾盆雨。
那年，婷十八岁，伟二十四岁，婷在一家私立幼儿园当幼师，伟是刚大学毕业分配到乡政府的大学生。年轻人爱玩，玩是红娘，手机便是红线，年轻人互加QQ，平时发信息，聊来聊去，玉婷便对伟产生了爱慕之心，婷的善解人意，活泼大方吸引了伟，伟的帅气阳光，学识渊博也吸引了婷。彼此的好感像两块磁石互相吸引着，婷显得主动些。
在一次聚会上，年轻女孩们和伟侃侃而谈，那些眼神赤裸裸地透露了对伟的倾慕之心。婷在QQ 聊天中，羞涩而又含蓄地表白了，后来，两人正式谈起了恋爱，卿卿我我，甜蜜而幸福。两人虽相隔两地，但距离又产生了美，成了两人的感情催化剂。婷从伟的口中得知他父母都退休了，是慈眉善目，善解人意的老两口。
一个周末，伟和婷手拉手正在逛街，谈笑风生间，迎面碰到散步的五六个叔叔阿姨，伟脸上的笑容有点僵，但勉强打招呼:“叔叔阿姨好！”
有个胖乎乎的阿姨笑呵呵地说:“伟啊，领女朋友逛呢？”
伟笑着打着“哈哈”，一个瘦瘦的阿姨又笑着问:“一个单位的？”
伟的脸上的肌肉生硬地抢挤着做个笑的动作，“阿姨，是的，一个单位的。”错过几位叔叔阿姨，婷有点不高兴，嘟着嘴，伟为什么要骗叔叔阿姨呢？
二
伟终于带婷去了他家，他家条件确实不错，父母都是事业单位当过官的，现在已退休。有房有车，他父母还给伟买下了一套房作婚房。见到未来的公婆，婷内心既紧张又忐忑。伟的妈妈果然和蔼可亲，拉着婷的手聊天,问她年龄问她家人，末了，伟的妈妈问婷:“你和我家伟是一个单位的呀？那天王婶在街上碰到你们，回来告诉我的。这就好，这就好！”
婷赶紧打住阿姨的话头:“阿姨，我……”伟给婷使了个眼色，婷把后面的话硬生生地吞了下去。临走时，伟的妈妈非要留下婷的电话号码。
那天课间，婷的手机一直响个不婷，婷接通电话，伟的妈妈便嘘寒问暖，叮嘱她多吃点,不要减肥。末了，问她单位忙不？婷笑了笑，说:“阿姨，还好，就是小孩子得多操心！”
电话那头顿了顿，“你不是在乡政府上班吗？怎么有小孩子？”
“阿姨，我在幼儿园上班呢。”
“公立还是私立？”电话那头的声音明显不悦了。
“私立幼儿园。”电话那头便没了声音。
伟再次带婷去他家时，伟的姐，姐夫都在，两人谈笑间，谈吐举止十分优雅得体，伟的姐姐似无意还是有意地说:“现在没有正式工作的女孩子，看到工作好条件好的男孩子，就不顾一切地贴上来了。”
“哦，这样的姑娘可真不要脸，伟，你可不要被这样的姑娘骗了。”伟的妈妈意味深长地对着伟说。
婷的心头有股无名的火似乎要燃烧起来了，越燃越旺，但还是强压了下去。
在回去的路上，婷把一腔怒火撒到伟的身上,说如果伟的家人看重女方是否有公务员编制的工作，那么他俩就算了。
伟对婷发誓:找有正式工作的女朋友是他父母的偏执看法，他自己压根没那想法，以后的日子是他和婷过，他看重的是人，让婷一千个一万个放心。
婷一扫心中的不快，“你对我好，我就知足了。”
伟的妈妈找到婷的幼儿园，看了看，把婷叫了出去，说有话要对婷说。到了校门外，伟的妈妈说到了自己的家庭，女儿女婿都在机关单位上班，儿子是公务员。婷心头的那团火又“噌噌”地从五脏六腑里烧了起来:“阿姨，我虽然学历低，家里条件不太好，但我和伟谈恋爱，不是看上你家条件的。”
“哦，你年纪轻轻，倒伶牙俐齿的，好像是我阻止你和我家伟谈恋爱了。”婷咬着嘴唇不再说话。
周末，婷见到伟，心事重重，满脸不开心。伟接到姐姐的电话，尽管伟尽量压低了声音，婷还是听到“人家姑娘和你一个单位，工作又好，性格又好，条件又好……”
婷听到同事说在冷饮店看到了伟，同事支支吾吾地说伟的身边还有个美女。婷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装作若无其事地对同事说:“伟的女同学女朋友女同事挺多的，没事。”那天，婷发短信提出了分手，尽管心很痛。
伟急了，连夜赶到婷上班的地方，看着寒风中一脸疲惫一脸着急的伟，婷相信伟是爱她的，伟是她的那道白月光。
伟执意要娶她，和家人闹翻了，尽管他们的婚礼很热闹，但伟的父母心里还是堵着疙瘩，怎么看婷怎么都碍眼。
婷和伟去看公婆，婷去时拎了一袋水果，买了蔬菜，进了门，伟的妈妈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拿着把挑帚正扫地，嘴里念念叨叨:“就把你扫地出门，就把你扫地出门。”
婷的心里如利箭“嗖”地一下穿过，疼得窒息 。婷坐了一会儿，到了楼下，几个晒太阳的老太太看看她，又互相对着头，压低声音:“哟，就那个，婆婆看不上……”
婷的耳边像有了回音，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看不上！看不上！”婷有点像逃也似地上了楼，站在玄关处，婆婆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在半空中指划着，“说你多少遍了，你娶这样的媳妇，我在邻居面前都抬不起头。瞧瞧！买的这烂水果烂菜，能吃吗?有点眼光吗？”伟垂着头，像个受训的小学生。
三
婷的班上转来了个叫妮妮的小朋友，是伟的一个亲戚家的，小女孩乖巧懂事，聪明机灵。婷十分喜欢她，在课内课外就关注得多一些，小女孩也喜欢这位温柔漂亮的老师，亲热地叫“妈妈老师。”
一周后，在午饭时，小妮妮不好好吃饭，婷关切地摸摸她的毛茸茸的小脑袋，问她: “妮妮，不舒服吗？”
“老师，我想告诉你个秘密，我妈妈和姨奶奶骂你呢。”婷赶紧看了看其他吃饭的小朋友，她怕婷婷语出惊人，抛出一个炸弹级的词或句，那就会让这些童言无忌的小屁孩们奔走相告爸爸妈妈了。
她赶紧端起碗，拿起勺子喂婷婷，让婷婷转移注意力。可婷婷还是把这个炸弹抛了出来，“姨奶奶不喜欢你,让你离婚呢。”婷的耳边又有了回音，这一声高过一声，震得婷的耳朵里嗡嗡直响。
四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小妮妮听来的秘密一下子不成秘密了。关于婷的这个“秘密”成了同事们和家长们闲聊的资本。大家猜测的版本就从房前屋后的闲聊里，从家长们在校门口等孩子的打发时间的家长里短里，从集体活动的间隙里汩汩而出。年龄大点的说:“婷，你对象婚内出轨了，是不？”
年龄小点的说:“婷，你是不遇上恶婆了？”还有的:“你是不插足别人家庭成小三了？”
大家无拘无束能上能下的想象力让婷感觉自己像是真充当了若干个角色，一会是被小三破坏家庭的可怜的正室，一会是受强悍婆婆压迫的苦大仇深的软弱儿媳，一会是遭“人人喊打”的“小三”,婷的神经敏感得像闻到鱼腥的猫，看到别人的上嘴皮下嘴皮一张一合，就感觉那两张嘴皮间崩出的又是跟自己有关的。
五
婷怀孕，生女坐月子期间，伟很少回来，回来的那几次，婷真真切切地听到伟接电话时，那头传来的是一个女人如水般温柔的声音。当生活碎成一地鸡毛时,婷的视觉嗅觉听觉仿佛都失灵了,全部的心思聚焦在了那个小生命上。等婷抱着女儿在外面晒晒太阳时，楼下的老太太们看看她，又头对头，叹息着:“唉，那个婆家看不上，娃都生了，男的又领一个……”婷首先恢复的是听觉,老太太们的只言片语在耳边一遍又一遍重复:又领了一个,又领了一个……
婷去伟的单位，扇了那个女的两耳光，把离婚协议书扔在了伟的面前,门外一层又一层挤满了看热闹的，婷看着百张上下一张一合的嘴唇，那嗡嗡的声音一直在空中飘荡来飘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