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强国背后的农业发展困境
经济强国
背后的农业发展困境
—读《日本农业150年:1850-2000年》有感
日本,这个与我们一衣带水的国家,就像是我们的一面镜子,或许,中日两国都照在一面镜子中。双方发起现代化的时代背景相似,面临着来自西方世界的不断挑战,两国在努力实现自身现代化的过程中,时不常地照在同一面镜子中。这种叠影和反射,以前多次发生过,以后也可能还要不止一次地发生。
必须要承认的是,日本作为亚洲第一个实现农业现代化的国家,其由农业国发展为工业国,进而成为世界经济强国的历程,对我国来说是由极强的借鉴参考意义的。从农业发展角度来说,两国相似点是有许多的,如地形地貌、气候环境,等等。因此改革开放四十多年来,去日本考察农业的国人络绎不绝,上至国家领导人,下至普通农民,几乎都对日本农业精细、农村富庶、农民富裕以及各方面的硬件与软件建设赞不绝口,甚至有人提出这么一个论断,那就是“中国农业至少落后日本五十年”。很多人面对此论断,可能会内心愤懑,感觉国格受到了侮辱。其实大可不必如此,要知道,做制度上的“顶层设计”,最重要的是对未来的把握,要把握住当前及未来一段时间内趋势性的东西,纲举而目张,最重要的是抓“纲”。无论是50年也好,30年也罢,日本农业的发展成熟度是比我们国家要高的,是要领先我们一些的。那么它就刚好给了我们一个极好的借鉴模板,一面极好的“镜子”,让我们可以总结它身上的长短优劣,让我们在制定长期农业政策时有所凭借、有所侧重。
现在理论界普遍流行的一种理论认为:经济的发展,会使大量农村劳动者进入非农领域就业,为二三产业的发展提供大量的剩余劳动力。而因此“闲置”的土地,可以通过合理的流转方式,集中流向到某些“种田大户”手中,他们再利用科学技术的进步来进行机械化操作,打造规模效应。最后达到一种理想的结局:农业生产效率提高了,农户平均经营规模扩大了、农业经营收入增加了。这个推理过程看上去真的很“合理”,至少我在看这本书之前,也是这么认为的。
书中开篇即点明,2000年时的日本就已经成为了“经济大国”,但却在“极端农业小国”的道路上急速奔进。日本的食物自给率自20世纪60年代起就一路下行,成为了发达国家中食物自给率最低的国家。日本的农业“立足于极其危险和脆弱的基础之上”。为什么呢?因为战后日本经济的高速增长,带来了许多非农就业机会,出现了大量兼业农民,同时高度机械化又使农民在农业生产上更加“省力化”,这就导致了农民可以将更多的时间精力放在了非农兼业活动上,在农业生产上的总劳动投入持续减少。书中指出,在1965至1980年,日本农业在单位面积农地上的劳动投入量减少了50%。更有甚者,日本农业历史悠久的“复作”传统也被“单作”所取代。也就是说,日本农民对于农业的依赖大大降低了。
但是在这段时间内,日本农民的人均收入是在不断上升的。是因为规模化效应导致“亩均效益”提升了吗?事实并非如此,书中以日本、法国、西德三国1960年的农业规模化经营发展程度为基数,指标基数设为100,从1987年的数据看,法国和西德的农业经营体总数减少了一半,但农业经营体的平均农地经营规模却都基本实现了倍增(法国从17公顷增至31公顷,西德从9公顷增至19公顷)。而日本呢?农业经营体总数减少了36%,但是平均农地经营规模却只从0.8公顷增至0.9公顷。
显然,日本农民收入增长的主要动力不是来自于农业的发展,而是得益于日本高速发展的经济给他们提供了大量的非农就业机会。从上个世纪50年代到70年代,日本农业人口占总就业人口的比例从50%降到了20%左右。很多农业人口转移到城市,从事第二、三产业,在给他们自身带来丰厚收入(相较农业)的同时,同时也促进了日本经济的高速增长。联想到我国自身的经济发展历程也是如此,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的农业人口以农民工的形式向其他行业去转移,具体来说是从自己的家乡到经济发达地区去打工。他们不仅是在城市打工,很多人都在城市拥有了家庭,甚至孕育了子女,扎下了根。这样一种农村人口向城市的转移,是支撑中国经济高速增长的原动力之一,更是支撑中国农民人均收入不断增长的重要原因之一。
宏观如此,微观亦如是,笔者在贫困村呆过,发现村里但凡家境殷实一点的家庭大都是一种半工半农的结构,即老人在家种种地,孩子出去打打工,如果持家有道,这样的家庭在村里就算是富裕人家了。
总之一句话,日本农民乃至中国农民人均收入的增长,很大程度上是依靠第二、三产业,而非第一产业。对于日本来说,在经济高速增长的时期,农村脱贫、农民致富和农业生产不振是共存的,虽然农村居民的生活有大幅度的提高,但农业发展水平却是谈不上自立的。
书中还提到,在这个时期内日本农户总数减少了,但土地并没有得到集中流转,反而是撂荒和弃耕率大幅度上升,1985-2000年,日本全国平均弃耕地比率从2.1%上升到了5.1%,暂荒地比率从3.1%上升到了7.4%,也就是说大家普遍不愿意再种地了,也不愿意流转,宁愿成为“拥有土地但不种地的” 农户,为何呢?因为日本经济的高速发展,带来了日本土地的快速增值,尤其是靠近城市的农村地区农地价格飙升,农民们着眼于获取土地增值收益,就不会轻易放弃土地所有权,又不用依靠农业来获取收入,就形成了一种“囤积居奇”的局面,形成了一种结构性的弃耕和撂荒,阻碍了土地的流转集中,也进一步阻止了日本农业规模化经营的过程。
历届日本政府都在推进农业规模化经营上做出过不懈努力,无论是1961年颁布的《农业基本法》也好,还是1969年推出的“综合农政”改革措施,亦或是93年出台的《农业经营基础强化促进法》也罢,都在不断鼓励日本农户扩大经营规模,增强农业的竞争力,但结果都不怎么令人满意,都以虎头蛇尾,草草收场。到2000年,日本的食物自给率已经跌至40%,日本农业生产总值从1985年巅峰的11.63兆日元,跌至9.12兆元,日本农业面临着整体性萎靡的巨大危机。
总的来看,虽然说日本农业的科技化水平较高,但并没有带来规模化,日本农户扩大生产的意愿较低,加上日本是一个开放程度较为彻底的市场经济国家,国内农产品市场是面向世界开放的,与其他发达国家的农产品相比没有竞争优势,导致本国农业国际竞争力严重不足。以至于粮食自给率不断下降,饭碗端在别人手里,粮食安全无法保障。
从经济的角度来看,每个国家按照自己的比较优势,投入最大化的资源发展自己有优势的产品,获取最大化的经济效益,是无可厚非的。但从政治上审视之,饭碗端在别人的手中,无疑是极端危险的。中国历史上无数次的动乱兴替告诉我们,一旦发生大饥荒,有钱也没用。解决14亿人的吃饭问题,必须要坚持立足国内,提升粮食自给率,把饭碗牢牢端在自己手里,一个国家靠进口吃饭等于让别人卡住咽喉,靠不住、危险大。一个国家只有立足粮食基本自给,才能掌握粮食安全主动权,进而才能掌控经济社会发展这个大局,尤其是中国这样的大国,更是如此。
怎么才能端牢自己的饭碗呢?日本的教训告诉我们,必须要解决好两个问题。第一个就是“坚守红线”问题。保障国家粮食安全的根本在耕地,耕地是粮食生产的命根子,耕地红线必须要严防死守。我国从1996年到2012年减少了近1.3亿亩耕地。耕地数量减少,既有经济高速发展带来的工业化、城镇化发展占地因素,也有用地不节约、不集约的原因。只有守住今天的耕地,才能守住明天的饭碗,如果耕地守不住,粮食生产就成了无本之木、无源之水。第二个就是“谁来种地”问题。确保粮食安全,首先要有人种地。同过去的日本一样,近年来我国农村劳动力加快向非农产业和城镇转移,农业兼业化、农民老龄化、农村空心化日益严重,同时我们还要面对特别是新生代农民工不愿回乡务农、农业后继乏人等等问题(现在已经很少看到80后、90后的农民了)。“谁来种地”问题日益突出。
概言之,确保有地、有人,是我们避免重蹈日本覆辙的两个最关键因素,日本的经验告诉我们,单纯仅靠行政政策,收效甚微,需要配合科技、市场等一系列打出一套组合拳,方能起到效果。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战后日本农业的发展实践就是最好的例证,值得我们反复琢磨,细细咀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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