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沥阳光——我的斯里兰卡游记(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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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尔读起自己过去的游记,会觉得那似乎不是我写的,而是经历自己在讲述。在阿努拉德普勒的游记最后,我说“这是个令人安心的好地方。”在波隆纳鲁沃的游记最后,我又说“这是个令人安心的好地方。”认真读过前文的朋友会不齿我描述的贫乏,可却是实实在在的经历和体悟。在斯里兰卡给我最初的印象里,佛寺安然信众恬淡,稻田茂盛生灵自在,历史悠远却不沉重,现实贫乏依然温暖,这些都是让我心安的元素。
晨光正好出发,满路清新翠绿,经过一尊大佛,闭目无言,我亦悄然凝望,彼此安好。狮子岩是斯里兰卡第一名胜,游客最多,还要登山,避开人潮只能赶早。前往狮子岩的路,比我想象地要长,公路走尽,还有土路,穿过丛林,还有村庄,忽然小曼指向车窗外,林涛之上矗立着一块红色的山岩,淡淡的雾掩着,看得并不通透,正是狮子岩的背面。一路上并没有遇到几辆车,到停车场却看到无数车,瞬间被震撼,不愧是热门景点。在博物馆里排了好久的队,买了最贵的票,冲到检票处,却赶上播放斯里兰卡国歌,所有斯国人都会停下伫立,游人自然也得等着。我很尊重这样的仪式,爱国不仅仅是口号,更需要用行为去彰显。
经过检票处,就是护城河,之后是长长的庭院,水池荡漾,绿草茵茵,残基处处,我觉得这才更适合建造宫殿,但并不是,真正的宫殿在山岩之上。早晨的狮子岩背着光,不适合拍照,却适合爬山,我加快脚步,穿过丛林,甩开人流,很快就冲到旋转楼梯。楼梯之上是著名的宫女壁画,有专人看守,禁止摄影(我在科伦博的博物馆中拍下了全部的壁画复制品)。其实不拍照也挺好,可以很认真地欣赏。对于壁画人物的说法有好几种,宫女说,妖女说,我没花心思去分辨。整面山岩曾绘有几百个人物,如今只剩下最高处的十几个,实在遗憾。我臆想满岩彩绘的场面,明媚鲜妍、妖娆多姿,引人沉醉。可是我的想象力远不及古人,山岩的对面还有一段土墙,又名镜墙,据说夕阳映照时,壁画会倒影在镜墙之上,虚实相合,如入梦幻。当然这一切都随着壁画的消失,荡然无存,只剩下古人记录美景时留下的诗句。再向上是狮爪平台,真正的宫禁之门。传说曾有完整的狮子雕刻,如今只剩下一对狮爪。我倒觉得未必,按照之前镜廊虚实结合的手法,此处只刻一对狮爪足矣。最后一段山道分外陡峭,现在的游道是后建的铁梯,过去的路则直接从山岩上刻出,又窄又陡,真不知道当时的帝后群臣怎么上上下下。登上最后几级台阶,眼前顿觉宽阔,平坦的岩顶之上还有几层台基,曾有几重殿堂,排得满满当当,足见当年壮观。回思这一路的建筑布局,起步于山下的平坦花园,辗转在林间的层层台阶,漫步于亦真亦幻的壁画镜墙,穿行过雄伟张扬的狮爪宫门,攀援上凿岩而成的通天之梯,终进入铺满岩顶的天宫崇楼,这一番布置,着实巧夺天工。考虑到它的营造历史只有十二年,以当时的工程技术水平,能达到如此规模和水平,只能说是奇迹。
与阿努拉德普勒和波隆纳鲁沃平铺直叙的一座城相比,狮子岩是奇峰突起的一座宫,更令观者惊叹,而且它有着一段王子杀父篡位、皇弟反击复国的狗血故事,难怪吸引无数游人趋之若鹜。我漫步在残垣断壁之间,听山风吹拂,更多地是感到孤独——林涛如海,云层如山,巨岩料峭,孑世独立,比孤岩更寂寞的就是居于此地的王。我站在巨岩边上,向外眺望,有非常不稳定的感觉,当年的国王躲在此处会觉得安全吗?巨岩险峰狮爪救不了恐惧,壁画宫室仆从带不来温暖,狮子岩是充满矛盾的建筑,表面越张扬,内在越孤寂。在残迹的一角,我看到一名外国男子在打太极,画面同样充满矛盾,出人意料。
在从锡吉立耶到丹布勒的路上,我体验了一把阿育吠陀,一种古老的印度按摩,最经典就是用热油不停地滴在眉心。斯里兰卡有不少著名的阿育吠陀中心,大多是海边的度假村,看照片就能感受到奢华精致的气息,可小曼带我去的这处却像个简朴的村庄,竹楼草墙,林荫浓密,乍看有些失望,细品却有味道。选了两小时的项目,一路体验下来感觉和国内的按摩确实有些区别,手法以圆圈揉按为主。感觉最好的部分是在堆满药草树枝的房间里熏蒸,原本期待的眉心滴油反而感觉一般。按摩后喝一杯生姜茶,静静地在树下坐一会,闻着草药燃烧的味道,看身旁池塘里莲花盛开,那一刻最是舒服。阿育吠陀的梵文本意为生命的智慧,生命属于每一个人,每个人也有自己对智慧的解读,于我而言,简单的生活才有通达的智慧。
丹布勒是交通要道,也是农耕重地,路过庞大的蔬果批发市场,看到一派繁忙,据说斯里兰卡大半农副产品都在这里交易。我来这里,只是因为石窟寺。今天一直在爬山,狮子岩要爬,石窟寺也要爬,幸好石阶不算太陡,一路还有猴子相伴,挺愉快的。与国内的石窟寺相比,丹布勒石窟寺规模不大,只有五窟,造像也并非从山岩上凿出,而是单独的塑像摆在洞窟中。其中一、二、三窟比较精彩,第一窟的卧佛应该是寺中最大的一尊,足底有红色的彩绘,很特别。第二窟最大,塑像也多,可惜塑像并不精彩,面目寡淡相似,幸好光线比较亮,否则肯定慎人。窟壁窟顶的壁画倒很可观,内容非常丰富,不仅有满目的天宫楼阁、神佛鬼怪,还有泰米尔人与僧迦罗人的战争场面。所有的图案尽皆色彩鲜艳,感觉经过了翻新修补,不似几百年前的旧作。值得一说的是窟中有处滴水,用瓦缸盛接着,传说终年不息却不满溢,被僧人当作镇寺之宝,特地用围栏隔开,装上大锁,只有特别的日子才打开。第三窟也大,风格类似,有尊国王供应人像比较特别,可以看出当年的衣装风貌,有些意思。最后两窟很小,看点不多。单就艺术成就而言,石窟寺只能算一般,但作为斯里兰卡屈指可数的石窟寺,仍值得一看,而且可以随意拍照,这点很棒。与国内石窟博物馆相比,石窟寺保留着曾经的全貌,有窟有廊有香火,是座活着的寺庙。游人也多,大多为当地信众,还遇到很多放学后来玩的学生,特别热闹,是我所喜欢的很接地气的世界文化遗产。
游完石窟寺,真的有点累,就跟小曼说直奔康提吧,但小曼推荐再去一个景点——纳兰达。从大路折进小路的一段,异常美好,两边的房屋被鲜花妆点得格外漂亮,一个热爱生活的村庄值得被记住。纳兰达是座印度教古寺,原本建筑在斯里兰卡的地理中心之上,后因修建水库,被整体搬迁。建筑属于南印度的风格,四周有些雕刻,其中一两幅是表达性爱的,这在斯里兰卡非常少见。寺庙后被改为佛寺,殿内立着一尊佛像,但我仍将其看作印度教庙宇。冷门景点没有游人,一位看门的老者带着我游览,也不用门票。就连门外小小的停车场也被当地青年占作板球场,他们玩得相当投入,连我们动车时也停不下来。
之后去康提的路相当漫长,开始爬山,曲折盘旋。经过马塔莱时遇到大堵车,还是突突车大堵车,原因是一位高僧在当地布道,吸引了无数信众聚集过来。整个城市的喇叭中都在直播高僧讲经,声音很大,场面震撼。靠近康提的几座小镇都是穆斯林聚居地,路边都是带白帽着长袍的人物,看着有些恍惚。康提的穆斯林大多从事珠宝业,几乎达到垄断的程度,比信仰佛教的僧迦罗人富裕,这也埋下民族冲突的隐患。在我离开斯里兰卡后几周后,竟发生了剧烈的冲突,僧迦罗人焚烧抢劫穆斯林人的房屋和商铺,导致康提宵禁,全国进入紧急状态,实在很遗憾。其实斯里兰卡直到2009年才结束国内战争,泰米尔人和僧迦罗人的矛盾依然突出,小曼说起北面的泰米尔人就摇头,一副那里全是坏人的表情。信仰带不来善良,宗教不意味和平,始终存在的贫富差距,让佛国圣地纷争不断。
落日余辉之中来到康提,路窄车多,几番拼搏,直奔佛牙寺,终于赶上了六点半的法会。
斯里兰卡第四站:孤独的狮子岩,亲切的丹布勒,走进斯里兰卡的深处,发现一些安心之下的矛盾,这才是真实的世界。